宜城的风俗是主家看完死者后,要趴在棺木上哭一会儿,满意不满意就全在这一会儿,三叔叔絮叨絮叨地哭着,“咱们以前在一起玩了多少年,你叫外外(姥姥),我叫娘娘(奶奶),咱们一边一个,在一个炕上睡了多少年,娘娘给做衣服,一人一件,人们以为咱们是双生(孪生)的,后来你当了大队干部,我也当了大队干部,当时两个村还在一个县,开会又经常住在一起,有什么事情,还想着有个哥哥,能商量一下,现在呢,老哥哥呀,你先走一步,留下我一个人,没个说得着商量得着的了。”肖志鹏的心稍宽了些,
“哥呀,你一辈子也没过一天的好日子,娃们小时,县里开会,食堂的饭,你一口菜一口馍也舍不得吃,用茶缸缸都要给孩子们带回来,你才比我大几天呀,你的病才得了几天啊,怎么就没有好好看看啊,我们村的陈五大和你一样的病,人家都五年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老大呀,你得的不是要命的病啊,你是耽误了!陈五大的儿子为了给他大治病把城里买下的楼房都卖了,你一辈子辛辛苦苦,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省下钱培养孩子们,都供得上了大学,你本来应该好活的,老大,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呀!老大呀!”
说着,将头埋在棺木上,双手将棺木拍得山响。
顿时,孝子们的哭声停了,只剩下那棺木的拍击声,棺木是顾忌拍的,拍了对后人不好,对故去的人也不好,总管赶紧过去,好言相劝,说孩子们也不赖,我们邻里邻居的都看在眼里,按时到医院透析,是老肖身体不好,后来就吃不住透析的折腾了,不是孩子们不给治,来孝子们,给你三叔叔叩头。
肖志鹏与一众孝子都聚到三叔的后面,跪下谢罪。好说歹说,才将主家劝进了屋里落坐。
而肖志鹏却突然虚弱起来,好象是这几天硬撑着的力气都刚才的不愉快给被耗尽了,象一个鼓足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被钉了一个孔,他需要有人搀扶,他走路踉踉跄跄,东倒西歪,谁与他说话他都面无表情,时辰到了,全体孝子最后与死者道别,棺木盖子移开,半开着,死者静静地躺在最终属于他自己的空间里,等着爱他的、留恋他的人最后看他一眼,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次亮相。这也是最令人悲恸的时刻,人们怕肖志鹏承受不住,不想让他去再看遗体,但他的力气突然大了起来,又蹦又跳,要摆脱人们的阻止,五六个按不住他,他咆哮着,呜咽着,牛一般沉闷的声音瘆得人害怕,众人只好由他去,小肖扶着他的爸爸,肖志鹏头钻进棺木,爸,儿不肖,儿不肖啊,你怎么生了我这么个不肖的儿啊!我无颜到地下去见你啊。
他的头埋进棺木,脸快埋进父亲怀里,如牛一般沉闷的哭嚎声令在场的人都哭声一片。众人劝的,拉的,抱的,按风俗是不能这样的,眼泪都不让滴到死者的身上,否则会增加死者的罪孽,影响生者的运气的。
肖志鹏被众人连拽带拖拉开了,在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哭嚎声中,棺木被七寸长的铁钉钉好,孝子们一齐喊着,“爸爸,躲钉。”意思是不要让钉子钉到死者的身上,钉子上系着红布条随着一声声敲击声,人的一生就此谢幕,从此阴阳两隔,再也不能相见。
然后孝子们合奠,只等吃饭后孝子披挂好起棺下葬,饭是大锅菜,刀削面,一大盆凉菜,主家所在在房间已摆好桌子,将凉菜和大锅菜盛上,碗筷摆好,只等主家落坐,孝子们跪拜后,主家开吃,才能开饭,但三个人坐在那里,任凭众人如何劝,就是不动筷子,似乎是肖志鹏刚才的那一番哭喊又将他们惹怒了,孝子排好的长队就跪在门外,主家不开口就不能起,一院子等着吃饭的人不能开吃,和好的面放在那里不能往进削,不能吃饭就不能下葬,众人都围在门口看,有人就骂,主家就是多事,平时管了不管,这里来这儿挑事来了,再不好也是子女们给他爸治病送终的。
肖志鹏的妈妈找来一块白布,挽在了额头上,走到肖志鹏的哥哥面前,面朝着主家,咚地一声跪下了,肖志鹏和他哥腾地就往起站,众人忙拉住,好歹把他们又按得跪下,肖志鹏的妈妈说,“他三叔,千不好万不好,都是我一个人不好,我没有把娃娃们教育好,我和娃娃们给你谢罪啦。他三叔,死的已经死了,娃娃们也不容易,咱们还得顾活的呀,我和娃娃们给你叩头啦。”
办理完丧事的肖志鹏在家里足足躺了半个月,象一个受惊吓的小孩一样,梦中常会被吓醒,哭醒,大汗淋漓,男人的的哭声是可怕的,尤其是在半夜,似乎是恐怖片中传出的特效音乐,向红后背都发凉,向红真怕肖志鹏是得了什么病了,向红又一次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