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尚华叔就彻底地老实了下来,在家里耕田种地,侍奉老娘,娶妻生子,过上了庄稼人平平淡淡的日子。其实,这次事件也是尚华叔的一次造化,在他被打断腿的第二年,卢镇就开展了声势浩大的严打,别说杀人放火的大恶人,就是一般的流氓地痞、街头混混都全部给逮了进去,判十年八载甚至无期徒刑的比比皆是,尚华叔算是逃过一劫。
原来尚华叔还有过这么惊心动魄的过往,我所看见的,只是他棱角分明的刀削脸、寒光逼射的犀利眼神和一副金口难开的懒散模样。那一年,尚华叔独占了那个晒谷场,其实他也没用几天,就把早稻收进了谷仓。接下来,那个晒谷场仿佛沾上了邪气,除了尚华叔在用外,哪怕晒谷场空在那里,也没人去晒东西。共用那个晒谷场的几家人,或投亲靠友,或跟左邻右舍商议好,都借用了旁边的晒谷场,顺顺利利地完成了那一年的双抢。村里人的爱憎分明让尚华叔更加地沉默寡言,除了我们几个小孩子无所谓地会跟在他身后,尚华叔尚华叔地叫,其他人基本上是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神态,宁愿绕远路,也不跟他碰面。
这次风波之后,村里那片泥巴晒谷场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同这一年的秋天,村里人开始了大规模建红砖房,一栋栋三层小洋楼在山林间拔地而起,地上的泥巴晒场被水泥
楼顶取代,不到三年时间,村里人就跟上了五斤仔抛开大家十来年的脚步,享受起了楼顶福利。
站在楼顶,打量整个村庄,看上去显得更加幽静美丽。远远地,那一片晒谷场已经被野草占领,铺成了一块绿意盎然的地毯。尚华叔他们共用的那块晒谷场同样长满了野草,但仔细看去,还能依稀看出野草排成的四条队列,那是晒谷场上四道深深的沟壑,疯长的野草竟然沿着沟壑站立,让我再次窥见尚华叔当年犁出的四条沟壑,连同他隐藏在岁月深处的凶狠霸道、悲壮凄凉。
五斤仔擦拭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再次说道,现在连挑稻谷上屋顶的人都没几个了,晒谷场也长满了野草,还是让我认真看看你家的风水朝向吧。五斤仔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罗盘。
跟在五斤仔后面,我分明看见尚华叔眼里闪过一股凶狠的光,吓得我浑身一哆嗦,赶紧藏在了五斤仔身后。当我抬头再看时,他已经闪身进了院门。不一会儿,尚华叔拉着一根电线,扛着一把电锯出来了,五斤仔背对着院门还在那里唠唠叨叨地跟尚华叔的老娘解说什么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不曾想轰轰几声响,身后那棵大樟梨树便倒在了地上。
尚华叔抹了一把头上的木屑,咧嘴大笑了起来。五斤仔,这下就不是两门对一梨,不死也会离了吧,桃花开后梨花尽管飘,我家门前再也站不住魔鬼妖了。尚华叔还把眼光在我身上扫了扫,说道,老懂,你懂个屁,别学五斤仔,要学明德老师有文化,记得他回来请他来我家喝酒。
五斤仔的风水事业受到一次致命的打击,我和小伙伴们也蔫不拉几了几天。我终究是没有摘到尚华叔家的樟梨吃,尽管我们付出了千般的努力和百般的阴谋诡计,在尚华叔的野蛮霸道下,还是一败涂地,连那棵长了十几年的樟梨树都因为我们而倒了大霉,在硕果累累的青春年华里便化成了一堆柴火,一缕青烟。我不知道是该责怪我们这群贪嘴的小伙伴,还是该诅咒尚华叔一了百了的凶横霸道。
周末,父亲回来后大骂了我一顿,一方面指责我不学好,天天在村里晃荡,偷鸡摸狗,从小偷针弄不好长大就要偷金坐班房。另一方面,说我不大度、眼界低、不知道感恩,只会盯着人家的缺点和伤疤,还与五斤仔合伙恐吓、欺骗尚华叔,实在是不应该。父亲除了大骂我一顿之外,还要拉着我去尚华叔家赔礼道歉。后来看到我实在是顽固不化,怎么也说不动,他便一个人去了尚华叔家。
看着父亲渐渐融入朦胧夜色的身影,尚华叔敢言敢说,关键时刻敢于援手助人的依稀往事再次浮上心头。
那个时候,村里烧火煮饭用的还是柴草,每年冬天,村里的山林都要进行一次砍伐,先是在较大的或是有病虫害的的树干上削去一块树皮做标记,有标记的树才可以砍伐。村里会先告知大家每人大约可以分得柴火多少斤,大家就按照家庭人口数去把做了标记的树连同树根一起砍伐下来,收拾妥当后,就按照事先抓阄的顺序来过秤,多退少补。过秤的先后顺序特别重要,尤其是对没有劳力的人家而言,排太前了连树都还没砍伐下来,自然是没法过秤,轮空之后要再请他们回来过秤则千难万难,还欠下了天大的人情。排太后了也不行,要干巴巴地等着。秤完之后还要把柴火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