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800米考试,女生们抱怨着走了过来,嘴里嘟嘟囔囔。
我听到有人用很轻的声音说,“诶,有些人命就是好,体育课只要优哉游哉坐着就行了,也不知来干吗的,这么娇弱,不如回家让老妈成天抱着喽……”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走了,身后是压抑而放肆的低笑。
那是第一次翘课,还没放学,我拿了书包回家。
那时心情并不糟糕,拐进街角时,还买了包五分钱一颗的棉花糖。
当时的教师宿舍,有着公共楼梯与走廊,我嚼着糖,正从脖子上拿出钥匙,却听到爸妈的声音,心里吓了一跳,怕被发现逃课了,便转身想走。
宿舍大多人在上班,孩子也没放学,整幢楼安静极了,我轻手轻脚的往回走,直到清晰听到妈妈的声音。
我因好奇而凑近窗户偷看,妈妈背对着我,与一对中年夫妇说着什么,而面对着我的两人——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算了吧,这钱我不要,浅浅是我的孩子,我们上了保险,单位也可以报销部分医药费,这点钱我们家还是花的起的,你们拿回去吧。”
“收下吧,算是我……”女人的声音,带着歉意与哭腔。
“够了!……当初是你自己要将孩子……”妈妈的声音开始变冷,“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怎么狠得下心?就因为第二胎还是个女儿,就因为这个女儿有心脏病?浅浅现在很好,请你们再也不要来了——”
又响起那个男人粗暴的男人声音,“别丢人了,不要就不要,回去!反正他们也不能生孩子,既然当宝就拿去好了——别哭了,丢人现眼,你不走,那我可走了!”
后面已经记不清了,我忍住眼泪的泪,转身就跑,还努力着不发出声音。
书包很重,咯着肩膀疼的要命,手里的棉花糖也撒了一地,可我害怕,像是做贼一样,使劲的往前跑,心就要跳出来了,我觉得后面有老虎在追。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用力的跑步,胸口火烧火燎。
我跑出家三四个街口才停下——我发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跑了这么久也没昏倒,也没死,也还好好的。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不能跑步不能和小伙伴一起玩是因为有心脏病,而“心脏病”这个词对我来说也并不陌生。
“某某某忽然死了,据说是心脏病!”……
意味着,“随时都可能死去,”“人生完蛋了,”……
我也第一次知道了,弃儿这个词的含义。
被父母抛弃,因为是个女孩,因为有病,不要了——“反正他们不能生孩子……既然当宝就拿去好了……”
有巨大的浪,将我吞没,冰冷的,黑暗的。
原本的世界轰然倒塌。
如果爸妈可以生孩子的话……大概也不会要我了吧。
我不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何以沉默的接受这一切。
我一直呆到正常的放学时间,回家,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和爸妈打招呼,吃饭,写作业,上床睡觉。
只是第二天起来时,妈妈问我眼睛怎么红肿成这样,我说,半夜做了恶梦,哭醒了。
爸爸摸了摸我的头说,那下次做恶梦找爸爸呀,和我一起睡,就不怕了。
可我还是怕——那个一直温暖着我的怀抱,会不会有一天也就这么离开。
我去了新华书店,翻着厚重的医书,细细的看着上面拗口而难懂的名词,似懂非懂。
时间从那时候开始倒计时,明天是什么,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