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他回到了儿时，见到了父王和母后，还有他最敬爱的兄长，三人正坐在御花园草长莺飞的亭子里有说有笑。

远远地仿佛还可以听见兄长在就着策论侃侃而谈，看见父皇悠然地品茗，感受母后手中的轻罗小扇扑出的款款香风。

在他出神之际。

兄长就在前面冲他招手，笑道：“霁儿今日怎么了，这般讷讷的，还不快过来听听为兄写的新策论如何。”

他有些怔愣了，但随即一阵狂喜袭来。

太好了！太好了！都是一场梦，一场梦！

他整个人都激动地颤抖起来，向前跑去的时候险些跌倒在地，他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真的好想……一头栽到他们的怀里。

“阿兄！”

他的阿兄温柔的眉眼带了些疑惑，但还是张开了双臂。

“这孩子，好端端是怎么了……”

终于，他又再次闻到了阿兄宽大衣袍上那熟悉又温暖的皂角香，幸福和满足一瞬间充满了他整个胸膛，他快要晕厥了。

他仰起脸，想对他们说，说他做了一个噩梦……

可抬头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在飞快消逝，像被风吹散的尘埃，无影无踪。

他慌忙地想抓住兄长的衣袖，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失去依靠地他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手上却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

他几乎要恸哭出声，却发现四周场景不断转换，不见风雨，不见阴晴，感觉自己像置身于时间长河里的一叶扁舟，浑浑噩噩，飘飘荡荡，不见来路。

再睁眼时，是一片阴郁的红，闷热，潮湿，拥挤。

想大口呼气，却发现有一双小手正颤抖着捂着自己的嘴。

偏头一看，那竟是幼年的宣吉，他从对方惊恐地眼神中突然意识到，自己又来到了那个多年前令人窒息的午后。

他拼命挣扎着，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就连想闭上眼睛都做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一切再次发生，毫无转圜余地，凌迟般地再经历一遍。

目眦欲裂。

……

狸奴扑瑞雪，喜鹊绕柿枝，空中洋洋洒洒的雪花将大地粉饰一新，驱逐这些日的阴霾，两个舞勺少年正往殿内探头探脑。

今日是兄长的生辰，兄长名为宋晏，是取河清海晏，万象升平之意，出生起就注定是要当皇帝的。

兄长倒也颇为争气，从小便样样都夺得头筹，文史算术，乐书典仪无一不精。

他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等兄长当上皇帝应该就再也不会看见一群老头子在父皇宫殿外以头抢地，血溅三尺了，年幼的宋霁是这般想的。

其实若是托生在国势没那么衰微的时候，云朝在他的治理下应当是能国泰民安的，昌盛百年的。

可惜峣峣者易折，兄长高洁如月，挺拔如竹。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身上锋芒太盛，刺到了阴暗角落的魍魉，注定不被这世道所容。

那时的他和宣吉蜷缩在桌子下，暗红的桌布限制了二人的视线，在狭小闷热的空间里，呼吸都不敢大声。

宋晏自从登基之后，便日日愁容不展，所以宋霁很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他的生辰礼。

左等右等宋晏才从外面回来，正当他准备从桌底钻出去给皇兄一个惊喜。

却又看见一双大脚，踏进殿中，像是雪地里的污泥脚印，玷污了整片纯白。

精心准备的贺礼自然不想被旁人瞧了去，于是他还是决定再等等。

他听见皇兄和那人发生了争执，不过争执声很快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闷的倒地声。

于是他看见了这辈子最讨厌的画面。

那如玉般的少年，口吐着血沫，倒在了地上，血像是流不完似的，弄脏了平日白净漂亮的脸。

可怜这年轻的帝王，死在了自己的生辰，死的时候，连眼睛也没闭上。

他的皇兄，他的兄长，他的好阿兄，那双满含不甘与痛苦的凤眸就这样在他眼前慢慢变得了无生机。

一瞬间，血气倒涌，手脚冰凉，巨大地恐惧与痛苦将他裹挟，大脑都仿佛停止了思考。

他眼眸黯淡下去，只会惶然地睁着，直到嘴里有铁锈味传来，宋霁才发觉是宣吉在死命地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哀嚎出声。

泪水源源不断地从那死寂的眼眶中哗哗流出，二人不知在桌子底下跪了多久，跪到双腿发麻，皇兄的尸身被人抬走，皇宫上下开始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