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感觉自己被人流卷向别处,有个高高的声音轰击着耳膜——打倒……,打倒……,打倒……。他记得他爷爷说,今天有公审呀!“公审是什么?”
“是公开审判坏人。”
管承志和他的爷爷被人流推搡着,到了台子前。把头抬得高高的才能看见台上。黑黑的鼻孔,破棉大衣,深深的皱纹,高高瘦瘦的身躯。被审的人朝人群扫了一眼,然后低头望着下面,直勾勾地盯着管承志。
那个眼睛深深刻印在大脑里——跟别人的眼睛不一样,没有一点儿生气,冷极了。
“他干了什么坏事?”
他在吃油条时问,这是他吃过最香的油条。
“小孩子不懂,吃你的油条吧。”
“那个人的眼睛,真吓人。那天捉的鱼,摔死后就那个样子。”
“快吃吧,咱们还要赶路呢。”
“我想那个,一摇就响的鼓。”
“好,好,好,赶快吃。”
是白净月光,让他想起了往事。当脚下踩到一块石子让他打了趔趄时,他的思路又回到了李李雅群的眼睛。那双眼睛是生平第二次见到。
他又想,那眼睛像黑夜和枯井一样没有生气。那被审的犯人和这个漂亮又安静怀着小孩子的女人之间又能什么联系呢?
管承志早晨走进餐厅时,丽娟正端着豆浆从厨房里出来。她起得早,有人说属鸡的就是这样,勤快。
她一向如此,从不晚起,有一次感冒发烧都没有影响她早上给家人做饭。勤劳的主妇容易惯坏家里的孩子,她最小的儿子管广海,休息时从不早起,这是他的特权,明年就要高考了。
如今只有管广川和管广海还住在家里。管广川在家帮忙,没有在外面找工作,现在已经是大小伙子了。
“快去洗把脸,吃饭。”她对着管承志说完,转身又回厨房端东西。
管承志在饭桌前坐下说:“越漫家,要建个大花园,需要我们去平整场地。”
丽娟从厨房出来。“是湖边那片地吗?”
“房子现在建的差不多,都是用的好材料。他请人设计了一个大花园,要种很多花,还专门划了一块地,用来种玫瑰。”
“种玫瑰能赚到钱吗?”她好奇地说,“以后我们也可以种点。”
管广川在用筷子搅和豆浆。“他是不是特别有钱?人怎么样?”
“还好吧,我感觉不错——说话不快,心思不坏。只是喜欢空想。”
“他老婆长得漂亮吗?”丽娟问道。
“很年轻,也漂亮,就是不爱说话,说话很少,有点怪,大概是初次见面的原因。她快要生了。”
“到时,还得随礼呀?”
管承志笑了笑,有时候,人情世事需要老婆去打理,这点他最佩服,四里八乡的妻子除了能干,人缘也处的不错。
管承志说,“他家有钱,看样子打算在这儿长住,好好相处就好。过两天,去他家干活,我想让广海也去。”
“小海不能去,”她说,“他又没有干过重活,而且明年就要高考了。”
“去就是为了让他锻炼一下,有个好身体是考个好成绩的基础。”
“小海不能去,”她不容置辩地说,“你和广川去就行了,人手不够,可以从外面找几个人。”
管广海咧着嘴,管广川哈哈大笑着说:“好好在家学习吧!”
两天后,他们装好的材料和器材出发了。管广川开车,管广海在副驾上。“老妈,真偏心呀!”管广川说。
我说李李雅群怪怪的时候,完全是凭直觉。
我不知道她追求什么,当我试图看清她的时候,永远不知道她的目标是什么。在我眼里她已经拥有了幸福的生活。她好像总是在逃避什么。她和我们认为的幸福不一样。
我心里琢磨李李雅群的模样:忍住耐心等待分娩,住在一个她不喜欢的地方,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一起生活。这样看上去,她是一个不愉快的女人,仿若世界上所有的不幸都在她身上。
她坐在银杏树下,双手交叉在肚子前,是一种仪式更一种渴望。
她的肚子非常大——如果是平常的女人,会为自己肚子感觉到自豪,是母性的自豪。李李雅群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偶尔手抚肚子也是催促快一些。
大概这这样心态的原因,她除了肚子外,脖子,手臂,面孔都没有多少变化。如果你不看她的肚子,根本看不出她怀了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