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要为寻常的王朝，

丧失了的威力悲伤？

——T·S·艾略特《灰星期三》

日光曝晒，盘子里洁白的鱼眼盯着烈日，像是想不明白自己竟被剥皮、拆骨，端上餐盘。我把盘子推开，说句我吃饱了，回到房间。

日光闪照的窗棂下，我嘴中念念有词，朗读着T·S·艾略特，耳朵里充满了重金属摇滚。靡丽的窗纱下，意象缠绕，摇滚真的和艾略特很配，如出一辙地厌世。

我为那白色的有大理石机理的诗行谱曲，S先生说我不可能既做演员又做歌手。

我喜欢摇滚兼古典乐，一到夜晚入梦，他们就轮番轰炸我的耳朵。

“我知道你内心的想法......甜美的梦由这些组成，我凭什么反对。”在玛丽莲曼森身上，我看到了阴郁、颓靡的美丽。幽灵般的黑宅由这些组成。

今天天光太好，我又太多沉浸在如荒昼一般的Eliot的世界里。S先生的书房锁着，我拿了大门的钥匙，离开了黑宅。

昨夜又一次梦游黑宅。我似乎站在那扇直通车道的铁门前。七年前，我，一个小女孩孑然一身，提着一个手提箱入住黑宅。那景象历历在目。道路两旁的枞树乌黑的树叶颤抖着，树木通灵，他们为谁到来的预言而发抖？我不知道。我轻轻唱起初来黑宅听到的《花嫁人形》。洋洋洒洒的风把歌声卷走了。“只有风会倾听。”

我信步在枞树林之间走来走去，树梢像哥特建筑的穹顶，将我带往平坦的行车道，我搭上一辆便车，去B城市区。司机看到我从黑宅出来，一路缄口不言。

昨晚，S先生即将死去的消息传来。我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噩耗的摧毁力，只身一人离开了黑宅。

车窗映照我的侧脸，从来没有这么悲伤的表情出现在我脸上。

我离开了曼德雷，我的乌有乡。与S先生玩闹的场景历历在目。

记得。

我的少女时代，在头上顶着一本厚书，尽力在镜子面前站直身体，矫正我因为常年自卑与营养不良带来的佝偻。

S先生站在我的对面，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白金怀表在胸前轻轻晃动，像催眠医师手里的摆子。他穿着居家的黑色浴衣，手里常常拿着一本诗集，他钟爱的波德莱尔或T·S·艾略特，读给我听。一只蝉被暴雨困在了暗室里，翅膀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

“夕阳罩上一层黑纱，

哦，我生命中的月亮！愿你也像它那样蒙上阴影；

随之呼吸，随之如梦；随之默默无言，愁容满面，

整个地沉入令人厌倦的深渊之中；”

我望着白昼在墙壁上刻出深深浅浅的格子，通透而炽热。诗行则阴暗极了。是谁说的，灵魂要浸渍在黑暗中生长。S先生每天见我，只是读，各种各样黑暗而冰冷的文字。这些文字改变了我，让我的肌肤习惯了寒冰，眼睛习惯了地狱的火焰。我的心浸入黑暗之中，却感到甜美。

“.......任你随心所欲，漆黑的深夜，火红的黎明；”

呵，黑暗的种种侧面、阴影，品尝起来像高寒之地冷冽的空气一般。S先生的眼睛，什么时候也成为了我的眼睛。说来可笑，我的眉头在阅读的时候，会像S先生一样蹙起来。我的心里，充满了S先生。呼吸他的气息。佩戴他的面具。戴上、放下，戴上、放下，戴上.......不知何时面具已经缚在我脸上，拿不下来了。

我的额头印上了该隐的印记，就像S先生一样。

他的世界，彼时难以令人接受，此时却成了我的依赖。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我绿意盎然的家乡，取而代之的是常常梦见荒野、黑宅、暴雨。

终于有一天，在S先生面前我熟练地背诵着

“宛如灵车一般载着我的梦，

你的闪光就是我的心

乐于前往的地狱返照。”

纷乱的意象充斥我的头脑，战栗的闪电凝聚在我的舌尖。

言传、身教，有着诗人一般忧悒，恶魔一般阴冷的S先生，竟然是一位很好的老师。从那个温柔的吻，我了解到，S先生的灵魂就像孩子一样，无拘无束。

两个月后，S先生把莎士比亚递到了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