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听着属下禀告消息。屋子般大小的车厢只有三人，一个内侍贴近伺候，一位身穿紫袍的文臣站在下首。

延帝身形修长，哪怕是坐着也要比常人高出一线。只是老态已显，夹杂皱纹的脸上有着病态的苍白，不时抚胸咳嗽。

但老人的一行一动，皆含天威。眼神苍浊却深邃，仿佛内有山河日月。

“内侍省一干人，贪没百两以上者斩，百两以下的断其手。咳咳。”

“是。”内侍汪正跪下领命，侯磊也算是借了巡边的东风，这个案子借由两阁之主汪正的手，上达天听。

“只是。”

“怎么？”延帝眼眸轻抬，就将统管庙堂江湖两处监察——黑冰，隐异的阁主汪正，骇的浑身颤栗。

汪正叩首，砸出一声重响：“还请您保重龙体，司天监的丹丸虽能压抑逆气，但久食也会积攒丹毒，于您不利啊。”

延帝不语，车厢内的气氛凝滞，汪正只觉得沉重的威势压在背上，好似一条怒龙俯视蝼蚁。紫袍文臣也是面容肃穆，后背薄汗透体。

“平身吧，有心了。”

一句语气平平的话，散去那股浓重的威势，汪正规规矩矩的站起，才发觉已经汗湿全身。不过那句有心了，就已经让其满心喜悦。

延帝也没了批阅奏章的心情，将其随手甩在案上，侧头向西。

“殷参，你说那老狗怎么看朕创下的这番盛世？咳……”

同是发须皆白的宰相殷参，面容清俊，长髯至胸。他躬身道：“自是悔不当初，心下臣服。”

“哼，怕是不然。那张嘴比铁还硬，吐不出个服字。”

与延帝口中老狗是妹婿关系的殷参，一时也不好分说什么。

老狗大名方逊古，自幼博览群书，束发便有尽信书不如无书的惊世骇俗之言。

时逢乱世，弱冠拜相，后加封太子少傅，可谓天纵奇才。为人刚正不乏变通，手段超绝。一眼就能看透世家官场的阴私勾当，斡旋并加以利用。

可以说雄主刘故吞并十国的壮举，负责统管后方的方逊古至少四成功劳。

周国初建，百废待兴。为集皇权，定下三省六部制。为压氏族，寒门开科举。国策沿用至今，以至于朝野私下有言——周规延随。

延帝窃下的这片江山，有其半壁心血。然宁死不做二臣，金殿怒骂延帝：“为臣不臣，窃国之贼。为人不仁，枉为人子。”

将摆出一副宽宏大量，人君气度的延帝喷了满脸的口水。都被骂成不是人了，延帝自是龙颜大怒。

气急的下旨处死方逊古，全然不顾左右文武大臣劝阻：“天下再没有这般能臣。”

宦海几十载，有人说老狗倔，有人骂老狗毒，但人人心知肚明，这是个腹有乾坤的君子。周皇赏下财物无数，分文未动，尽数用于民生，而君臣从未猜忌。

方逊古笑称：“粗茶几盏，小菜一碟，稀粥两碗，平生足矣。”

纵使政敌，只要尚且知民，便说不出方逊古半点为人的不是。

圣旨下，层层阻隔缓行，羁押五日也未曾让其人头落地。又三日，免罪而放，官复原职。

延帝，终究是舍不得。

为了坐稳皇位他杀了几千上万人，不在乎多杀一个。延帝恨不得活寡了老狗，却也能容下其恃才而傲。

但方逊古丝毫不承帝王恩惠，履殿而上，用狱中藏下的碎碗自断双足：“我方逊古，终身不踏延国之土。

延帝气的嘴唇发抖，高踞龙椅，强忍怒意从口挤出两个字：“流放。”

留他一命，是想要老狗服个软，西北苦寒，一断腿老者如何求存。此后宰相之位空悬多年，也没等来延帝心里够资格的那人。

殷参也是腹诽不止，因为自己延臣的身份。挚友方逊古与他断绝关系，连带着妹妹都不搭理他了。钱财照顾，没一处接受的，活是个倔种。

“咳，他现在过的怎么样？”几十年称孤道寡，延帝那张老脸上难得的表现出异样情绪。老皇帝对这个较了一辈子劲的老狗，总是特别些的。

“回圣上，妻亡无子，茅屋残破，饮食全靠村中乡民接济，闲时会给稚童讲上些三字经，千字文。”

“哈，该！”延帝先是笑出了声，复又转为叹息。为什么临时改了路线，不过是想给老狗显摆一番功绩，证明他眼瞎，不识千古之君。但听其境遇，又感觉一切索然无味。

“要不去见见？”殷参试探着问道。自己也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