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洗手池里大片殷红的血渍被水流冲走,宋时年才抬起头,怔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陌生极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从苍白阴郁的少年,逐渐走到现在,他付出的代价几乎是所拥有的全部,导致如今仍旧孑然一身。
带着混血血统的五官比平常人更加立体深邃一些,瞳孔幽深,仔细去看时,就能分辨出其中泛着棕灰色的光。
那张脸上的神情尽是冷淡和漫不经心,没什么血色的唇被染的猩红,他垂眼抹了一把,打开水流,仔仔细细清理干净。
活着或者死去,对他来说,并无分别。
总归这世道终究会向光明而生,而他所期许的,也会宛若无数次想过那样,接迭到来。
可他早就没有亲人了,在这个世界上,早早的割舍亲眷,孑然一身。
宋时年垂着眼,确定唇齿间的血腥味散尽,身上也没有溅落的污渍,才转身,下楼去办手续,做检查。
应过的事情,如果再不做,又要听他们吵吵嚷嚷,也确实头大。
想起楼上的那两个家伙,宋时年唇角不自觉噙出几丝笑来。
不过……这世界太寂静,有些声响,也是好的。
另一边,寂静的病房里,只有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顾长颐坐在病床前,撑着额头去瞧那个尚未醒来的男人。
他胆子真大,瞒了自己太多的事情,可有些……自己也确实没法子怪他。
他们两个人之间隔了这么多人和事,仍旧能走到一处,也实属……奇迹?
恢复冷静之后,顾长颐才仔细数算起近来的桩桩件件。
她想要救苏清南,但并不想要穆承淮去换,这人知道自己不会同意,所以自作主张,以最简单的方式换了苏清南回来。
可他是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在赖文手里出事,自己……该怎么办?
穆承淮无声的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不同的管线,他阖着眼,脸孔苍白,素来笑吟吟的眸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死寂。
顾长颐心里头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也许……他一直在求一个解脱。
上辈子的最后,顾长颐并不知道他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走完,然而换一个角度再想,那样的结局,又兴许是穆承淮所求呢?
顾长颐突然觉得发冷。
她垂着眼,碰了碰那人输液的手,觉得实在凉了些,就起身去灌热水袋。
心里头却五味杂然。
自十四岁之后,穆承淮就成了她生命最亮的光,是她的救赎,她的支柱。
可前世今生,合起来整整两辈子,她似乎都救赎不了穆承淮。
这个人平静、从容,又强大,冷酷,几乎没有失态的时候,即使是发病那样最狼狈的时候,他也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平静,冷静的把顾长颐支开。
抱着灌好的热水袋回来的时候,顾长颐不小心被自己绊了一下。
病房里骤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
“小心些。”
顾长颐抬眼,才发现那人醒了。
出手术室之后,医生就给他换了鼻氧,嘱咐过一日内不能进食,他稍稍偏着头,瞳孔漆黑,温柔的望着顾长颐,眉间眼底,尽是笑意。
顾长颐走过去,将热水袋垫在他手腕下方,仔细将输液管摆放平整,却不防那人虚虚勾住她的手指,低低开口:“阿颐……手冷。”
顾长颐瞟了一眼暖水袋。
“我要你暖。”
那人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随即毫不客气的开口,卖起惨来理直气壮:“阿颐……我浑身疼,想抱抱你。”
顾长颐撇撇嘴,指了一下连着他身上错综复杂的仪器:“医生说,如果你的情况稳定,一日之后,就能拆了它们。”
男人轻叹了一口气,表情有那么一点低落惆怅。
看的顾长颐又有些于心不忍。
“你就那么跟赖文走,不怕回不来了?”
她托着下巴,挨着戳那人手指精致的骨节,轻哼出声。
穆承淮骨相绝佳,最适合入画,不仅脸长得棱角分明,连手骨也十分颀长俊秀。
她戳来戳去,反倒被穆承淮反手握住,“不是还有你吗?我等着你来救我呀!”
男人言笑晏晏,好脾性的不得了,倒是让顾长颐没了脾气。
“可是……如果你死在他手里呢?”
顾长颐同样回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掌,轻轻叹了口气。
气氛凝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