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姜落微表示十分怀疑。
宋兰时身量并不魁梧,尚且称得上银鞍白马丶飒沓流星的风姿,但要论杀伐之气却不显半分,若非收敛得太好,便是他本就不曾碰过什么血腥气,连杀妖除魔的经验都不曾有过多少。
如此文雅之士,莫说本事如何,即便真有神通,姜落微也是不好意思随便拔剑请求比试的,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唯恐玷染他那身白衣,平白叫我担着偷了李谪仙月亮的罪过。”
于是,免去课后辅修一事便不了了之。
姜丶宋二人虽不对付,日日相看两相厌,至此亦不得不皮笑肉不笑地相互消磨着,甚至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门,因着二人俱是相貌堂堂丶资质伟岸,便戏称为“冻春双塔”,留有一些茶馀饭后的杂传轶事,为人津津乐道。
犹记那日姜落微正伏案困倦,百无聊赖,巴巴望着对面的宋兰时坐在薰香缭绕丶烟薄日暮中,擘丶托丶抹丶挑丶吟丶猱丶撞丶唤,望得两眼发直,远看似发呆丶近看更似发呆。他猛一扭头,便目睹两名同门少年扒在窗沿,指指戳戳调笑不绝的悚异一幕。
他本来想要假作不觉,任人嘻笑怒骂便也罢了,但他们愈说愈大声,肆无忌惮,说到宋兰时的时候,评价“淡雅高洁丶情疏迹远,似寒月下一枝桂花”,说到他的时候,却踟蹰犹豫不知如何定论,最后迸出一句惊世骇俗的“长成一副骄兵必败的样子”,简直士可忍孰不可忍。
姜落微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眼光一沉,顾眄生威,吓得同门浑身一跳,立刻连滚带爬地逃了。
至于宋兰时,则眼不擡丶心不动,指下轻重疾徐纹丝不乱,节奏板眼与气息相应,孜孜于其音,全当什么都没看见亦没听见。
他这副任世间熙攘喧嚣,我亦自岁月安好的作派,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姜落微找不到机会攻其不备,其他人自然更加无能搅扰。
早课以后,四院学生可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饮食休憩,随后便需聚集到后山打坐练剑。
宋兰时性喜静,独自携剑循水而上,坐在一棵丰实槐树荫底,日光穿过头顶枝桠花穗,自万里碧空而下,洒落他一身光影陆离,微风徐过,似要把他身上那些碎光吹得飘扬起来。
静坐约莫两个时辰以后,宋兰时恍然听闻脚步声近,未曾睁眼,唯眉间起澜,旋蹙。
他与姜落微相处太久,仅看足下影子都能辨认出这是何方神圣,何况如此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他便若无其事,依然故我地继续打坐。
直到姜落微嬉皮笑脸地在他身边坐下,宋兰时方才睁开双眼,低首垂目,专注盯着地面跳跃着舞动的光影。
姜落微偏头,打量宋兰时的依旧无什波动的表情,道:“你不喜欢,我可以坐远一点。”
宋兰时满脸写着“浪费口舌”四个大字,然出口时却未有攻讦之语,只道:“热。”
沉默片刻后,又道:“你身上热。”
姜落微笑着挪一挪窝,在二人之间留下一掌宽度。
宋兰时复而闭目,重新打坐入定,从肩背到腰身均直如笔杆,挑不出一丝差错,无懈可击。姜落微不以为然,虽说坐也是坐着,然而一腿折叠丶一腿支起,着实不伦不类,手里左抛右接地把剑扔来扔去,毫无静心之态。
不足一炷香时间,宋兰时便缓慢睁眼,状似愀然:“是林先生让你来的么?”
姜落微答:“不是。”
宋兰时不语,只待他自己解释。
姜落微在他殷切注目下,回答道:“我想找你,后苑里人山人海,想必不是你喜欢待的地方。又听闻此处流水淙淙,颇有意趣,便一路找来。”
这答得与没答一样,宋兰时喉间滚动,言词无奈:“我知道你是为寻我而来。我是问你为何要找我。”
“嗯?不能吗。”姜落微笑了笑,扬手弃剑于地,伸手接了一朵纷飞落花在掌心,捏在手里把玩。“都是十五六岁的人,谁不喜欢呼朋引伴,孤僻之乐我尚且不能体会,便来向你请教。你要赶我?”
无视他话中做作的卖弄可怜之意,宋兰时坦然道:“是要赶你。生性孤介不与时合,并非优异于人之处,你要请教,我又何从传授。况你若与我同处,便称不上孤僻二字,还是另寻他方为好。”
姜落微不以为忤:“如此,便当我喜欢与你在一起吧。”
言毕,姜落微不由分说仰面躺下,双手枕在脑后,安然入眠。
宋兰时蹙眉盯了他半天,满眼都在骂他冥顽不灵,开口似乎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