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循声而往,温锦年回身削风,飞了一刀钉在脚下,勾唇而笑时,一对浓眉大眼微微弯起:“哥哥还是在此处等着罢。”
遥川与武陵,毕竟不是同路人。
宋兰时望他一眼,未置一词,跟在温锦年身后,徐徐踏入一片青烟漠漠丶细雨纷纷,身影消失在那枝繁叶茂的海棠树下。
他撩开洞口垂蔓,走入水雾弥漫的采莲洞中,渐行渐远。
唐斯容倒不合群,乐呵呵地轻笑,悄声挪近了岳丹磷身边,将自己被蛇形禁咒箍住的双腕举到他眼下:“解开。”
岳丹磷垂目道:“诸事了后再解。”
唐斯容擡了擡下颌,将被缚的两腕放下,忽而轻轻笑出了声。
他直视岳丹磷那双无动于衷的眸子,道:“真不打算让我体面地进家门啊。也罢,你绑我一日一夜,来日,我必让你十倍还清。”
言毕,唐斯容转身便走,随风飞扬的袍裾卷了半面云彩飞窜而去,只留下一道逐渐消散的熠熠金光。
遥川众人离开不久,洞中放歌纵酒的欢腾顷刻止歇,安静得落发可闻,除了水雾溟蒙丶晚风呜咽,与袍袖翻飞的声音以外,再无其他动静。
武陵诸人在海棠树下四散地站着,似亲非亲,若远若近。
“少与非人来往。”常客洲突然如此说。
姜落微应声回眸,却见常客洲微微仰颈,看云听风,唯见星子沉处流云飞卷,树下水草迎风微动,一派置身事外,安静得仿佛立在那儿巍然不动的一座石雕。
他莫名其妙,又听见不远处岳丹磷淡然地应道:“我与唐晏接触,仅仅是为了打探遥川中事,从未有半分私情。”
常客洲闭上眼,继续一派事不关己,冷冷地略一拂袖,又不知他不着边际地看着哪儿去了。
岳丹磷静了静,一身烈焰红袍猎猎舞动,复沉声道:“ …即便有一些,何事于公,何事于私,我能分清。”
常客洲闭上眼,剑鞘中一声突兀的喀擦:“我没在跟你说话,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上赶着对号入座。”
元蝉枝蹙眉,侧首斥他一句:“师兄!”
常客洲别过头,不冷不热道:“小师弟,即便宋兰时与你有手足之情,但遥川一派滥用蚕蛊,凌蔑天道,桩桩悖谬,罄竹难书,此中为人,应当审慎深交。”
“啊?”天外飞来一声师弟,姜落微莫名其妙地仓促回应,又莫名其妙地沉下语调。
过了半晌,姜落微方才唯唯诺诺地,酝酿出一个字:“ …是。”
不料,自从鸦人谷一役以后,便骤然性情大变,冷冷清清丶沉默寡言的元蝉枝,竟也缓缓趋近几步,满面肃容地开了口。
但见她手心沉江微阖,犹如濯锦,摇曳生姿:“师弟,不妨与你开诚布公地说,往日武陵并非不曾出过潜伏数年,竟与奸人日久生情,最终为其徇私枉弊的案例。固然,你与宋兰时是至亲而非私情,如此类比或有不当,但此间禁忌与避讳都是大同小异的,万勿因私而忘公,切记。”
“我知道。”姜落微轻吸一口夜凉在胸中,辗转化作一口怎么也吐不出来的浊气,弯唇略一笑道:“毕竟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用人之日,不是翻脸不认人的时候。”
元蝉枝眉尖微蹙。
“同样不恰当地类比,”姜落微握一握腰间剑柄:“亲兄弟,明算账…待得时机成熟,武陵应当如何兴师问罪,依律行遣便是,我绝不替宋兰时狡词诡辩,师兄师姐不必多虑。”
元蝉枝微微颔首。
那厢风声一动,说曹操曹操到。
宋兰时一袭出尘不染的天青色长袍,袍裾委地,迤逦如水,丛丛草中过,湿露不沾衣,腰间悬剑,施施然自采莲洞中出来。
他向众人略一欠身,敛眉道:“师尊请各位仙长进去。”
于是如同上回来时,姜落微熟门熟路地闯入洞中,脚下水声潺潺,氤氲不可视物。
宋兰时招来萤火虫送到他手中,做引路之用,并礼貌谢绝一切意图投掷火符或策动剑芒照明足下的莽撞行为,令众人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而行。
走了不下百步,眼前豁然开朗。
众人遥遥远望,便见唐斯容端着紧紧箍在一起双手,不知何时抖开了衣襟,便如此半解长衣,月色婵娟之下坦受晚凉,十分不成体统。但他浑不在意,自顾自邅回于一片石渠流水丶芳草萋萋之间,认真查看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花小草,难得地一本正经。
再稍远处,便是温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