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彻底浸没的被窝里一通胡塞,垫好软枕丶掖实被角,方才为时未晚地补充道:“我不怕冷。”
被迫就寝的姜落微沉吟半晌,觉得此话倒是颇为在理,无论如何冰天雪地都能在遥川里游水的人儿,多半不会太怕冷,便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合衣而卧。
刚刚躺下,他又猛地单手侧身支起,向已经背过身去,挽起袖摆丶静静剪烛斟茶的宋兰时唤道:“你睡哪儿?”
宋兰时足下微顿,停下手中拨弄烛火的银剪,转过在摇曳微光映照之下半明半晦的侧脸,垂了垂眼道:“今日不困。我看些书。”
姜落微颔首道:“四更时唤我起身。师兄在廊间值夜,届时我去替他。”
宋兰时瞬了瞬目,淡然地一口答应。
在宋兰时定定注视之下,姜落微不由自主地躺了回去,两眼一闭,恬然自得。
不消片刻,便觉眼皮之外的光亮骤然消减下去,应当是宋兰时扬手将室内所剩无几的阑珊灯火尽灭了去,只馀一片适宜安眠的黑暗裹身,夜阑人静。
然而,方才那喷嚏却将瞌睡虫一下打得一干二净,姜落微困意全无,只得无声无息地暗暗睁眼。
睁眼片刻,姜落微终于适应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能够模模糊糊地看清景物轮廓。
但见宋兰时坐在桌沿,桌面却没有书,他安然枕着自己的小臂,已经闭目沉沉睡去。
月上青山,淋漓了他半身月华,发间甚至还支棱着那只玉骨青簪,并未取下。
宋兰时作息向来规律,非不得已绝不忍困不眠,姜落微虽看出他所言非真,却想不透他何必托言欺骗。
想不透便不想了,姜落微没有死缠烂打的习惯,转念去想宋兰时为何不拔玉簪,睡时都要这般矜持不懈,醒时更加容止庄严丶持身端恪,如此活法,想必了无生趣。
盯着宋兰时那道微微蜷缩的模糊侧影看了不知多久,思来想去,困意便如雨滴入水,无声无息地浸没全身,姜落微终于感到倦乏,懒怠地翻了个身闭目睡去。
自渡华胥境以后,他已经许久不曾梦寐,眠息后便是一片死水,千呼万唤,无波无澜。
半睡半醒之际,忽觉胸口隐痛,一股无法忽视的焚烧沸燃之感自心肺正中泛滥至四肢百骸,生生将深眠当中的姜落微痛得灵台中悚然一清,陡而醒转。
耳畔喁喁哝哝,蚊吟般的轻声细语,时断时续时隐时现,仿若有人在水中遥遥朝他低声呼唤。
姜落微揉了揉犹困在睡梦中无法自拔的双眼,擡手描绘解语花咒,那幻杳不可捉摸的声音方才略见清晰。
却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如遭五雷轰顶,姜落微翻身坐起,抖擞精神,凝神听了片刻,确认那缕行将洇灭的游丝气息属于安幼儒。
他立时掐起千里传音诀,几乎急不可耐地应道:“小师兄?”
却有数声呼唤此起彼伏,正与他的声音错杂重叠。姜落微愣了愣,方才意识到安幼儒召唤之彼方不止他一人,恐怕但凡胸口刺下解语花咒的武陵仙长,他无一例外地都传了音去,隔岸相望。
面对激聒不止的一通穷言杂语,安幼儒一阵沉寂,直到他们各自安静下来,他才清了嗓子,定一定神。
安幼儒轻声如溪涧萦回:“二位师姐师兄何在?千呼万唤,总无回音。”
鸦雀无声。
半晌,姜落微掐着诀道:“师兄的伤可好些?”
又片刻,安幼儒无声无息,却仿佛石沉大海,再无回应。
姜落微愣了愣,擡手描绘花咒,反复来回,却始终徒劳无功。
他猛地掀开被褥,一骨碌坐直起身,一迳调整指间摆弄的咒形,确认并无错漏之处。但除了几位武陵师兄师姐再度七嘴八舌的鼓噪起来以外,安幼儒便仿佛突然失了声音,毫无预兆,戛然而止。
正自茫然困惑,忽觉身前一道白影倏忽闪过,阴影倾斜,将他周身密不透风地笼罩。
姜落微擡眼,便见皎皎月光如流水,不知何时已然起身的宋兰时逆光站在床前,恰好在一片淋漓月华之下,挡了一个人大的影子,除单薄衣袍随风起起伏伏,整个人竟兀自巍然不动。
倏然擡首看见这么一道人影,姜落微倒抽了口凉气。
他心道,这解语花咒传出去的声音应当无法逸散至外人耳中,怎的便把这人吵醒了。宋兰时却已然不问自答道:“听你频频翻身,我以为你睡不好。”
“……”姜落微咽了咽唾沫,困顿道:“睡不好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