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成亲生子丶安身立业,诸如此类的身外之物,此生他已无福消受,下辈子再操心得了,不曾想自己还有今日。
正自失语,身后陡生异响,是软靴踩断枯枝的声音。
姜落微蓦然回首。
只见交枝叠影处,宋兰时一身雅致的天水青碧,衣带如水,飘飘然沐于冷寒幽光之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气质如蕴日月之辉,温文清举,风致尤甚,脸色却十足的冷厉与不豫。
姜落微不知他是何时上的岸,亦不知他就站在那里,更不知道他是从何时开始站的,听见二人所言与否,听见了多少。
他不由欲盖弥彰地手按剑柄,尴尬无措。
宋兰时却看也不看他,只兀自紧抿着唇,冷冷盯着将手按在姜落微肩上丶满面暧昧的唐斯容。
唐斯容低头噤声,并不对视,唇角隐含一丝烂漫而奔放的笑意。
他闲闲地掷杯起身,笔走龙蛇,一道金星画在袖间,便逃得不见踪影。
宋兰时的下颌骨动了动,虽无愠词,但不怒而威,似难以自抑胸中翻涌的千般情绪,喉间无声一滚,拂袖而去。
他极少有这般喜怒形于色的时候,姜落微大概也能想到,宋兰时既恼怒唐斯容这般轻浮的猜测,也厌恶他竟似乎有几分信以为真的愕然表情。
姜落微心下一空,不知为何忽如身处深秋枯木之下,阊阖西南来,刮得他心底一片惨澹荒芜。
他松开紧握的拳,意图起步去追,又陡觉说不说明白皆是难堪至极,只得蹲下,颓然望着水面波光粼粼与月分辉,出神远往,不知何去何从。
不知不觉过,已去一个时辰,半溪明月,淡淡星光依稀在水面扑朔,此刻风平浪止,没了那张牙舞爪的势态,安静温润得有如一面琉璃。
那无所适从的心情方才稍稍消散,姜落微终于从树荫下一步踩出,陡觉衫袖生凉,脸上亦有湿意。
他以为有泪堕睫,自己都吓得不轻,仰头要把湿意逼将回去,才见梢头绿意新露初生,原是已经临近清晨时分。
两腿犹有几分因为蹲了太久而血液凝滞的酸麻难耐,姜落微走得七扭八歪,一面拖着腿走路,一面左揉右揉。
忽闻身前一阵劲风疏忽而过。
姜落微警觉地擡头,便见宋兰时自半空收剑落地,快步趋近时,衣带迎风旋起,如水凌空,含风偕露。
姜落微下意识地驻足,却见宋兰时紧赶慢赶,似乎十万火急,近身便道:“姜公子,可知唐晏去向否?”
受他情绪所染,姜落微亦不由肃然,握剑拧眉道:“何事匆忙?”
宋兰时简洁道:“唐晏走了。”
姜落微眉头一皱:“何谓‘走了’?他先行回采莲洞了?”
宋兰时深吸一口气,眸光微颤,语中不知情绪几何,只是听着略显黯然:“ …昨夜与你分开后,唐晏去了瑠瓈山,表明探望斗雪散人之意。芙蕖仙子不疑有他,便将放行,此后忽闻异香,渐觉灵台浑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芙蕖仙子与武陵诸位门生无一例外,均不支倒地。”
姜落微脸色大变。
“不久前,芙蕖仙子方才醒转,却见原来正在看管之下的斗雪散人已然不知去向,与寔灵仙师一同失踪。”宋兰时缓了口气,“窗下留字,曰‘到此一游,唐晏亲笔’。今晨,芙蕖仙子亲自来找,我…”
话犹未尽,姜落微脸色铁青,转身旋袖,风急火燎地御剑而去。
宋兰时广袖当风,即往另一个方向分道扬镳。
二人各自将所有能问的人都问了一遍,却无任何头绪。姜落微只能猜测,或许唐斯容带着神智未清的安幼儒投奔他人去了,一同销声匿迹的岳丹磷则不知怎么回事,若是一时不慎遭人暗算,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元蝉枝立时传音,将此事告知正在武陵看顾临崎弟子的常客洲,迫使常客洲草草将一干人等交托鸿仪仙尊,便化鹰展翅,乘风破浪,一路匆匆赶回了瑠瓈山。
听了元蝉枝说明前因后果,常客洲果然怒火中烧,尤其对于遥川众人,格外冷声怒道:“诸位不知情最好,若让我知道任何人曾参与其中,行两面三刀之实,与蚕农狼狈为奸,我必不顾念先前相助之情,一律格杀不论。”
宋兰时默然无语。
温锦年极不服气,浓眉一竖,便要与常客洲严词相对。
蓄势待发之际,却被捐酒伸手拉住,摇一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捐酒转眸望向常客洲丶元蝉枝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