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袖中徒手捏碎了一个粗厉琴音,右袖中召笔点墨,墨花溅起,墨水低落之处,触肤即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冰冻彻骨之痛。
他一面移形换影丶笔走龙蛇,一面笑着向凛眉招架的姜落微道:“姜飏,你早些若将我的建议听进去,不至于此,真不至于此。宋氏有今日尽拜你所赐。”
闻言,宋兰时神色骤冷,手下五指一旋,七弦齐鸣,连串乒乒乓乓的躁烈琴音,低鸣九臯,天外飞声。
阮延瀚开掌相迎,将琴音接在手心,掌心翻转,轻轻一拨,便将那串琴音反着弹了回去。
姜落微一听那混乱失序的琴音,心中便暗道不好。
他灵台尚且清明,不至于被一两句挑拨之词坏了心神,宋兰时自己却先乱了阵脚。不由扬声喝道:“别听他说话,别下杀手!”
“凭两个嘴上无毛的小孩也敢妄想杀我。”阮延瀚冷笑一声,又回身提笔去挑宋兰时。
宋兰时意欲拂袖收琴已来不及,便立时闭目凝神,指间掐诀,周身瞬息云流飞卷,衣带随风张牙舞爪。他印堂当中一阵噼里啪啦地,迅速凝起五角霜花,结起一道护体蓝印,水烟氤氲,炸开仙瘴。
在笔尖与仙瘴相击的毫厘一瞬,天外忽而飞来两颗金星,偕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道直奔宋兰时空门大开的后背,一道直奔刃光即将刺入阮延瀚后心的姜落微。
金粉飞溅,两人随即双双被当空劈下水去。
山茶花与高浪溅起的一瞬,地平线上的月亮悄然沉了下去。
阮延瀚笔尖带风,凌厉旋身,回眸便见唐斯容倜傥秀姿,施施然站在岸上,袖底金光时隐时现,指尖犹在微微发烫。
他两眼中水汪汪的,琉璃珠子一般发亮,落尽繁星。
阮延瀚微微扬起下颔,缓步走下木桥:“你怎么来了。”
唐斯容没好气,袖手道:“这么大的动静,学生姑且不聋。与其问我为何而来,倒不如问先生为何不召我?”
“召你做甚?收拾两个小孩子罢了,用不着你来锦上添花。”阮延瀚低低一笑,眸中闪烁,“况且若姜飏当真痛下杀手,倒楣的也是他自己。”
“何必。”唐斯容长声一叹。
阮延瀚回身望向湖面,静悄悄的,水平波静,除山茶花慢悠悠漂流而过之处,镜面一般犹可鉴人。便指道:“这两人都不会水?怎生一些动静也无。”
唐斯容漫然笑道:“二人皆会水。但我这两记金星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未必吃得消,一时半刻爬不起来也是常事。况且金星吃重,只会沉至水底,不会浮出水面。”
语毕,唐斯容便拽着阮延瀚的袖摆转移话题,天南地北地聊起其他琐事,不再关心姜落微与宋兰时二人的安危。
一对师徒并肩而行,渐行渐远。
坠入水中的一瞬,宋兰时下意识地闭上双目,随即便觉湖水没顶,寒彻骨髓的冷意自四面八方无孔不入,争先恐后地淹没自己的呼吸。
他心神略定,丝毫无碍地睁开双眼,指间掐起破水诀,心肺处剧烈紧缩之感顿时消散。
许是天生水属,宋兰时自幼在水中便能够比常人闭息更长时间,两刻功夫犹不在话下。
但他心念一动,转眸四下环顾,果见姜落微双目紧闭,方寸大乱之下,竟手足无措地意图张口呼吸。
展臂打开一条水路,宋兰时潜若游龙,迅速侵近,一臂揽过姜落微的腰,一掌不着痕迹拢在后脑,毫不犹豫地将两瓣冰冷双唇附将而上。
姜落微睁不开眼,只觉沉溺,周身迸裂一股猛兽遭到侵略时凶暴恶劣的狠戾气息,泡沫顿时汹涌冒出,令人目眩神迷。
宋兰时无法奈何,游丝一般吐息无迹,舌尖略微施力挑开姜落微唇缝,竭尽所能将一线生机渡入唇齿之间。
亦不知姜落微瞬间有如刺猬般浑身竖起的刀枪剑戟丶究竟是何时悄然偃旗息鼓,似乎意识到此刻命悬一线,便只适蹙眉顿首,安然承受。
他双眼刺痛,依旧睁不开丝毫缝隙,唯有不甘示弱地丶沉默无言地覆唇相接,严丝合缝,不欲挥霍这所剩无几的一点悬丝生气。
宋兰时全程睁眼,双目澄澈如练,除中途将覆在姜落微后脑的手移到鬓边,将散乱的发丝捋至耳后,便再无其他动作。
唯长睫时不时隐约眨动,模糊了他既混沌又沉默的视线。
偶尔,会有一颗微末泡影自唇畔漏网逃脱,漫无目的地辗转漂泊,再被偶然游经的小巧银鱼无声衔走。
不知持续多久,不知今夕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