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
一行四人御剑凌空,乘岳丹磷祭起的一阵顺风而起,自遥川即刻啓行,终于赶抵武陵之日,是又在约莫二轮日出月落以后。
他们自然没有定位鸿仪仙尊所在的本事,然首先常客洲欲带安幼儒回返之处,除武陵以外再无别他,又据方才对话中听得安幼儒提及“三千石阶”,亦属武陵独一无二的天然景胜,鬼斧神工。
适逢春季,武陵上下正是风景如画,峦岫攒簇接九霄,五云佳气送蓬莱。四人无心逗留赏玩,一路跋山涉水,走马看花,直到武陵弟子聚众打坐练剑之处,擡首可见陡崖之上碧树悬遮,云开峭壁,千尺瀑流倒挂青天,阴壑泉鸣势如千军万马铁蹄奔腾,泠泠飞雪敲峨石,溅起满山迷迷蒙蒙的微凉烟雨。
瀑布附近有十数弟子左来右往,有的手执扫帚,有的手执拂尘,有的腰佩长剑,有的俯身打水,正各自兢兢业业忙忙碌碌。
少数几个弟子识得师兄师姐的面容,立即既惊且喜地弃了手中事物,相隔极远便交手于胸,毕恭毕敬依训见礼。
然而,此刻事关紧急,几人暂时无意与师弟师妹攀谈。元蝉枝和姜落微仅是微微颔首,便欲若无其事地匆匆经过,但见身边一道烈焰红影倏忽呼啸而过,三步并作两步地,疾疾接近一位手执提笼的师弟,低声问道:“杨玠,师弟,打扰了,你可知常师兄何在?”
被称作杨玠的弟子愣了一愣,半信半疑将岳丹磷周身上下打量一通,又恍然大悟似地倒退一步,手忙脚乱,交手为礼。
但见他垂首道:“见过师兄。今日尚未见到常师兄来巡山… 不过,昨夜半梦半醒间,曾隐约听闻山外一声鹰啸,开天辟地,不知是否错觉。”
岳丹磷眸光微颤,上下唇抿了一抿,半晌,才颓然地松手退开,草草躬身谢过杨玠。
杨玠哪里敢受他的礼,急忙侧身回避,又见不远处风尘仆仆的姜落微和元蝉枝,带回一位素未谋面的清冷仙人,不由警悟,小心翼翼道:“且恕师弟多嘴一问,可是常师兄出什么事了?”
不欲引起轩然大波,岳丹磷略微摆首,勉强扯出浮于表面的一笑,随即转身旋步,回到元蝉枝与姜落微身边。
宋兰时侧首转顾,但见半欹崩崖之下苔壁亭亭,山花绕径,流瀑惊起翠萝十数,林蒸紫气,烟出洞天,溅起霈霖如喷珠洒玉。瀑下水潭中有一个浑然天成的老树墩子,其平整可供一人端坐,且极其巧合地,若立身于那处木墩之上,任凭身后雷鸣山岩丶飞涛溅浪,衣带袍袖亦不致沾染丝毫湿意。
他兀自凝目远望,不知心中沉思几何,良久,先一闭眼,又复睁眼,动身跟上武陵诸仙的脚步。
然而,宋兰时初来乍到,并不知武陵山中云雾有其奇巧之处。他耽搁了这片刻的功夫,便已经落后于前面三人许多,仅管骋目远望,仍能够看见三人背影并肩而行,却不论如何紧赶慢赶,竟似永远望其项背,再也追不上了似的,自始至终都相隔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匪夷所思。
宋兰时蓦然驻足,四下环顾,只见身处烟雨空蒙之中,视野所及不过一片水雾氤氲,一眼望不见尽头。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竟已孤身走到一处杳无人烟之地,除鸟语花香丶飞禽走兽以外,便只馀绝壑危崖丶白雨乱峰,无处可出,进退维谷。
又一垂眸,何处还有前方三人的形痕,便仿佛凭空消失,丝毫蛛丝马迹也不曾留下。
宋兰时蹙眉环顾,在原地静候片刻,却始终无人回头来找。他只得仗剑信步,一面侧耳倾听四周旋绕的淙淙流水声,一面循声,不疾不徐地慢悠悠往回走。
不久,水流声益盛,远远便可听闻飞瀑直下下万丈峭壁,奔腾万壑,霹雳雷池。宋兰时加紧脚步,却望见飞流之下有一个浑然天成的老树墩子,安安静静地座落其中,与他先前所见如出一辙。
只是,四周人迹凄凉,原先那些来来往往丶熙熙攘攘的武陵弟子都已不知去向,仿佛从未存在过。
宋兰时解下剑穗,涉水入潭,将一绺剑穗放在那老树墩子上,扭头便走。兜兜转转,他又走了回来,同是此情此景,剑穗仍旧原封不动地淌在老树墩子边缘。
由此,宋兰时确信自己必然已经中了什么幻术,从始至终都在同一处迂回流连,未能遁出半步以外。
宋兰时定睛观察,但见天柱银瀑直攀星汉之上,潭面波涛汹涌,泥里长出几支青荷,水面飘飘荡荡地浮着十数擎雨盖,盖上生莲,红花招展,但花蕊微阖,所谓犹带琵琶半遮面。水声轰隆,奇岩怪石间凌驾一座隐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