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延瀚轻声一笑,堂而皇之地走近几步,直视童世真震颤的眸子,“但你这副冠冕堂皇的作派,未免滑天下之大稽。世真,你难道不觉问心有愧?”
闻言,童世真如遭当头棒击,难掩咎色,强自镇定道:“我扪心自问,尚不敢称殊无愧惶,但也不致沦落到为汝辈恣意指摘。尤其是你,阮宁,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此生再不愿见到你,有多远滚多远。”
“此生再不愿见到我?”阮延瀚蹙眉笑了笑,不退反进:“世真,我与你结识数年,接膝相知,诸如此类大同小异的话,我听了不下百回,犹未当真,你亦犹未履蹈而行。你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口中指天誓日地,好似终生不移不转,其实行起事来再优柔寡断不过,所以什么事都办得差强人意,不是么?”
宋兰时听见童世真紧握剑鞘的手中喀啦一声怪响,似乎强自隐忍未发,连后槽牙都咬紧了,“你别欺人太甚。”
阮延瀚轻抚袖间栩栩如生翡翠戏兰苕纹样,仿佛那枝瑶华伸手堪折,却除满手微芬以外什么也不曾摘下。
他便略一勾唇,低声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若当真不许我欺你,也不至于今日相看两相厌。”
但见他五指蜷紧,又蓦然松开。阮延瀚徐徐缓步,走到童世真面前,趁其不备,默然张臂搂住了童世真的背脊。
宋兰时猝然退后,驻足,惊疑不定。
然而,童世真并未如他意料之中地,立即将人一臂推开,而是不言不语地任由对方抱了片刻,方才拔剑出窍,隐现三寸凛冽寒光,沉声道:“松手。”
阮延瀚安然自适,不仅未曾松开双臂,反倒得寸进尺地更搂紧了些,并将下颌放在童世真绷紧的肩上:“才这须臾便受不住了?你我交情,即便友达以上丶止乎于礼,原也不该如此生分。”
童世真脖颈处青筋直跳,几乎得以透视其间鲜血滚滚涌动,
他深吸一口冷气,胸脯的起伏显而易见,似在极力压抑怒气,然而收效甚微。
他颤着声道:“你掳我发妻,藏我稚孥,使我一家亲人离散,还胆敢与我论什么朋友交情。你还他们自由之身,任凭你要如何处置我,我自受着便是,绝无怨言…我求你了,我当真求你。”
“你且放一万个心,缃涟…弟妇很好,心灵手巧丶能走能跳的,今晨才做了雪耳莲子羹,阿凌很喜欢。昨夜良辰美景,皓月当空,她便随意将一头长发挽起,小车载酒,悠游街巷,怡然自得…”阮延瀚侧首回顾,叹息一般地说道:“阿凌也很好,自幼颖悟过人,旁的童生读不懂的书,他一目十行地不用几日便通透了,近日进得香,又长高了不少。”
阮延瀚心平气和地陈述,仿若与人闲叙家常,展颜微笑,“你情之所钟与膝下儿女,我如何忍心伤其毫毛,我会让他们平安喜乐终此一生,你大可放…”
童世真猛地一把狠劲推开他,恨声低吼:“我要见缃涟!缃涟在哪儿?还有阿凌…你敢动他们一根手指头!”
阮延瀚站稳脚跟,淡然抚袖道:“都说了他们平安无事。但凡你不见她,便可保她母子二人安然无恙。”
童世真几乎歇斯底里,猛力一拂长袖,困兽一般低声怒吼:“你究竟意欲何为!饶了我罢阮延瀚,我窝囊透了,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为人凌辱,也只称病不起故作不知,山门内上下诸事我一律袖手旁观,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这段时日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伤天害理背信弃义的混帐事,我装聋作哑一声也不敢吱,我已经彻底废了,你能不能饶了我?你能不能饶了我!我只想要家人团聚,我究竟哪儿对不起你了,非被你置于不仁不义之地至斯,最终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不能保全,我究竟,究竟哪儿对不起你了?”
宋兰时何曾见过师长这般失态,虽不至于瞠目结舌,犹自拘谨地往后撤开一步,唯恐遭了池鱼之殃。
同时,他也益发百思不得其解,这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究竟与与自己何干。
那二人亦仿佛已经将他彻底抛诸脑后,全然视宋兰时如无物,愈演愈烈,不可开交。
阮延瀚抚了抚手心,眸心如平湖秋水,安静宁和得无法激起一丝波澜,
半晌,他唇中溢出轻烟一叹。“你当然对不起我。你岂止对不起我。”
阮延瀚再度擡步,踱至因为方才一番失态已然衣冠不整的童世真面前,直目相对,低声道:“世真,你可记得,我与你十四岁时的初识?那是一天冬夜,霏雪初霁,寒梅破蕾,深巷中微香杳茫,父母早已入了梦乡,我睡不着,正独自坐在篷窗之下画象观星,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