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宋惟远因打官司得罪了一群地痞流氓,地方又是个贪赃枉法的浑官,欣然收受贿赂,宋惟远便这般遭人构陷蒙冤下狱,正押囚在西城监。
尚且不及细想,宋兰时慌不择路地拔腿便跑,一路逆流而上,直奔向西,撩起的衣摆犹如一朵扬蕤盛开的皭白牡丹,随风猎猎涨起,剪破狂云怒风。
他仿佛能够凭空望见洪水瓢泼,土牢房摇摇欲坠的墙皮之上有一团入渗的褐色水迹,犹如宣纸上晕染的一滴翰墨,瞬间向四周洇开。
一旦那面土墙被洪水渗透,它必将轰然倒塌,溶成一滩浊泥污水,随波逐流。
仿若听闻漏声倒数父亲所剩无几的馀生,宋兰时圆睁一双血丝遍布的通红双眼,看着那团迅速侵蚀的水迹,仿若直视噬人血肉的尖牙厉鬼。
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哗哗水浪肆无忌惮地穷追猛打,某处土牢已然不堪负荷地匍匐委地。
宋惟远所在之处的土墙,也只是苟延残喘地勉强矗立,似乎不过须臾便要倾压而下,将那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囚犯碾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骨。
宋兰时疯了似地狂奔,丝毫不计形骸,乘风破浪。
土黄的洪水混着渣滓浊沫从木门之下的缝隙汹涌而入,一名矮小敦实的少年勉力踮足,垂死挣扎丶惊恐万状,犹被淹得只馀鼻子与眉眼浮在水面。
其馀几名身披囚服的牢犯自顾不暇,有人攀窗而上,有人抱头痛哭。宋惟远闭目定了定神,波澜不惊,搭臂将少年背到肩膀上,泰然自若地伫立原处,任凭淋漓的泥水淹没胸口,仍自巍然不动。
有人忍无可忍,一跃而起拨水开路,扑到门前声嘶力竭地低吼道,“开门!开门哪!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然而,他那怆然垂涕的哭喊声和拍门声,便如同滴入滔天大火的一滴晨露,细弱难闻,微不足道,很快便被彻底淹没于震天骇地的雨水之中。
对一屋子惊骇欲死的人视若无睹,土墙角落那团阴影再度扩大,水迹边缘循沿陈年墙体的缝隙向四面八方张牙舞爪,逐渐晕染作一张吞噬万物的血盆大口,墙根析出令人肝胆俱裂的粉碎声音。
厚重的木门深锁重重,他们穷途末路,无处可逃。
肩上那名少年痛哭失声,口中语无伦次地哭爹喊娘。
宋惟远目光静定,无动于衷地面向不可逾越的高墙,仿佛视死如归。
天幕尽是一片望之无际的铅灰,声势浩大地将最后一道曙光吞噬殆尽,铺天盖地地倾压穹庐之上,逃不脱丶亦躲不过。
雨声终于渐小,漫天遍野之中只馀淅淅沥沥的零落残雨丶和荡然消散的悬丝呼吸,无论人畜皆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天浩劫之后感到前所未有的筋疲力尽,无暇感激上苍姗姗来迟的一点慈悲。
在宋兰时的记忆中,一场倾盆大雨之后,这处土牢虽然已经残破难支,但终究得以幸免于难,勉强苟存,犹如一团随波逐流的轻沤漂沫,无人闻问地浮游在无垠弗界的大江山河之中。
但在这一回,当他惊魂未定地赶到西城监处,却除了被彻底夷为平地的满目疮痍以外,便只馀一片汪洋浊水,踮足极目遥望过去,仍然无法看见尽头。
宋兰时双膝一软。
仿佛透支了浑身的气力,宋兰时步履不稳地跪在一片汪洋恣肆,怔愣失声,耳中嗡鸣,尖锐凄厉仿若针刺。
恍惚间,他隐约听见了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又或许没有。眼前景物被盈眶泪意模糊成一圈刺目的雪白光点,他艰难地扯一扯喉咙,扯出几个支离破碎的丶沉寂无声的字,被满溢出口的干涸血水糊成一片。
他并不撕心裂肺,只是仿佛这辈子都未喊够似的,如同迷途雏鸟,漫无目的,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渐渐地发不出声。
宋兰时失重摔倒的前一瞬间,薰风过耳,他听见夕阳坠落在粼粼震颤的水面,残枫飘零,涟漪微漾,清脆叮当仿若风铃相击的声音,回响不绝于耳。
他浮仰在浊水当中,无所归依,满面水痕,擡眼便望见漫天赤色流云被一道早至的拖尾星光划破,熠熠生辉,然遥远不可触及。
宋兰时瞳中湿润,饶是此生从不执着于迷信,仍旧迅速阖上双目,十岁孩童般心虔志诚地许了一愿。
一闭丶一睁,眼前情景再度风云变幻。
宋兰时目不暇接,接二连三地经历许多,每一个景皆历历在目,每一个人皆栩栩如生。
他回到自己七岁的时候,见到已然阔别十年未见的慈蔼母亲,身着一袭浅杏色织金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