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姬
姜落微不假思索,伸手去接,手里一连接了好几个橘子。
那橘子圆润饱满,皮上还有浅浅一层寒霜,有如清水润过的朱苞,温润可爱。
宋兰时扔完橘子,扭头便走,话也不说丶头也不回,简直像个砸了人家的锅,拔腿就跑的小姑娘。
也不知这春光正好的时节,他是从何处找来的橘子。姜落微不由好笑,顺手剥了一个,尝到嘴里,汁水泉涌,齿颊留甘。
他一面往嘴里塞橘瓣,一面暗想:“怪不得有话说,吴姬三日手犹香。不知道宋兰时的手沾没沾上?这么好吃的味道,怕不是要招蚂蚁。”
想了片刻,姜落微咽下嘴里酸甜爽口的橘瓣,慢慢收起笑意,沉下嘴角,陷入沉思。
不知为何,他又蓦然想起唐斯容早先问过自己的一段话:“况且,你如今说不怨他,终归是你没见过。倘若有朝一日,尤其在武陵诸仙面前,你亲眼目睹宋兰时行凶种蛊,你还能堂而皇之地表示无妨,问心无愧地说‘我不怨你’么?”
姜飏,你可以站在他身边么?
当时,他并未将答案说出口,但其实姜落微始终心知肚明,他无法做到问心无愧,无法不顾一切地站在宋兰时身边。
遥川与武陵的水火不容已成定局,或许共利或共害的非常时期得以暂时同仇敌忾,但自己与宋兰时终归并非一路人,志向不同,立场也不同。
个中情由,宋兰时比自己更心中有数,否则何必粉饰太平,千方百计隐瞒相思草一事,直到浮曲阁对以质后,方才迫不得已,开诚布公。
甚至,若非唐斯容横冲直撞地,非要打开天窗说亮话,此事至今恐怕仍旧不为人知。
宋兰时固然冷性,却也绝非无人钦慕,他有推心置腹的老师,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有不离不弃的知心。
今时不同往日,能与宋兰时无话不谈的人并非自己,他不适合,也没有资格。
毫不设防…
面对满山春风撩乱垂柳,姜落微闭目深吸一口气,顿觉满腔清新,心情慨然。
正因为双方都再再明白不过,这是一段一旦敞开心胸坦诚相见,便再也无以维系的脆弱关系,无论兄弟丶竹马丶朋友或者任何,在背道而驰的立场之下,尽皆不堪一击,因此处处隐瞒,讳莫如深。
所谓毫不设防,又从何谈起呢?
如今的关系,已然是他们竭尽全力以后的结果,至少在武陵与遥川不必针锋相对丶分庭抗礼的时候,他们还能若无其事地相互嘘寒问暖,肩并着肩红炉拨火,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家常,聊着软炊香秔煨新茶的琐碎无聊,暖簇熏笼,蒸去一身春寒料峭,这已经好得不能更好。
聪明识趣如唐斯容,这般一点即通的道理,为何竟想不明白?
站不站在宋兰时身边,这样的话,从最一初始便不该问。即便当真问了,姜落微也答不出口,即便答出口了,他也不可能善解人意地扯谎欺骗。
正出神地胡思乱想,一袭薄衫的宋兰时无声无息地与他错身而过,飘逸动若蓝天白鹤舞空,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寝室里走去。
姜落微望一望那仅管徐徐而行丶仍自飘忽不定的背影,只觉仿若鬼魅,便忍俊不禁地勾出一笑。
他拾起剑,亦步亦趋地跟在宋兰时身后,目送他扬长而去,最终犹如一片落定的花瓣般飘到床榻,面向床里,循规蹈矩地合衣而卧,不过须臾,便闭目沉沉睡去。
姜落微替他掩好被角,半俯下身,相隔一段不至于扰他清梦的距离,轻声细语:“哥,你好好休息。且恕我乘你不备,借机将自己了结去了,或许再相见时,便是梦醒之后。”
话音落下,姜落微直起身,正欲自床沿边站起,直起身的一瞬,脑中忽如雷劈骨髓般剧痛不已,心悸之际,鸣鼓如雷,每一次心跳都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抓挠肝肺,思续顷刻一片混沌不清。
椎骨之痛随即张牙舞爪地迅速蔓延,有如惊涛骇浪,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这是华胥幻境中,每每应当走出下一步时便会经历的切肤之痛!
姜落微足下虚浮,险些一个踉跄摔在宋兰时身上,所幸及时扶住墙沿站稳了脚跟,脑中犹有馀力困惑:此处分明只是宋兰时的华胥幻象,为何身为外人的他竟能够有如身历其境一般,事事刻骨铭心。
想到此处,又再一惑,若他不曾记岔,宋兰时分明曾经说过,一梦华胥,八步浮生,此刻所在已是第八步了,并古往今来从未听闻什么华胥第九步,所以此情此景,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