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人从中作梗?
他还来不及想出个所以然来,一阵不由分说的头晕目眩侵袭脑海。姜落微不由勉力将双目一闭丶一睁,踉跄趋近一步,面前便骤然天旋地转,物换星移,再开洞天。
好容易能够凝神定睛,姜落微左顾右盼。
前一瞬间,周遭尚且满园春色丶日正当中,此时却已是月上东山杳杳星出,擡首可见鸟栖云间树,正收敛双翅丶歪着脑袋,匍匐在枝芽交错间酣甜假寐。
再一恍然,怪不得如此眼熟,方才当真是走神了,这可不正是遥川水上集市往来最最繁忙之处么!
原先还在冻春山中时,天大地大之间,不过他与宋兰时两个人,再无别他;此刻四下环顾,江上集市兴盛,无处不是灯红酒绿熙来攘往,游人如织,锦衣华服丶朴素布衣,各色服饰交织出五彩缤纷的画面,嘈杂的叫卖声丶欢笑声丶交谈声不绝于耳。
各路行人各自擦舵而过,有的疾驶如飞,有的悠然漫漫,或独自徜徉,或同舟而行,三两成群地经过江道两岸招展的旌旗之下,其街景繁华与歌舞升平尽在眼前。
酒家飘香,馥郁雍容的吃食果子香气扑鼻而来,转眸可见炉火熊熊,飘逸烟云自竈房中冉冉升腾,鱼肉香丶荤素香,门前飘飘展荷叶,荷叶中裹着香米,色香味俱佳,新鲜的花叶清香与美馔纷然,令人腹中馋虫大动,垂涎欲滴。正是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有出双入对的男女拾了凳坐在酒家的角落,闲闲侧听胡琴悠扬,时而擡首观看街头巷尾的琳琅物品,所谓潇洒快意丶人间烟火,在姜落微眼中莫过于此。
他心中正暗暗疑惑,前不久遥川才因安幼儒扰乱风水崩了堤岸,两岸惨不忍睹的狼籍一片,怎么修治得如此之快?又蓦然醒悟,此处不过半真半伪的华胥境罢了,不由为自己的误假为真惊出一身冷汗。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在船舱以外,舟行波上,微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船身轻轻颠簸,仿佛任凭随波逐流,其实掌舵童子飞桨控制行进方向,行云流水,游刃有馀。
极目远望,可见水天交接处,波浪连绵,银光闪烁,船上人物各司其职,唐斯容手执一柄画着泼墨山水的团扇,自顾自地迎风轻歌曼舞,姜落微则对他视若无睹,正半倚栏槛骋目远眺,视线不知着落何处。
正无所事事地,直视远方有船缓慢近前,忽而感到上下唇微微一动,随即不由自主地分开,喉间出声道:“有客到。”
这三个字并非出于姜落微的自主意愿,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大感莫名其妙地一愣。
正茫然着,他又感到脖颈转动,带动整个身躯扶栏转向,面向合扇驻足,收敛醉步,施施然整冠披衣的唐斯容。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仅仅是投身于这副能走会跳的躯壳,但这副躯壳并不听任驱使,而另有意识操之纵之。
因此,姜落微只能被动地伸手去接唐斯容随手一扔,朝面中直直飞来的纸扇。他上下打量七歪八倒的唐斯容一眼,扯笑道:“你便准备以这般不成体统的打扮见人?”
“不呀。”唐斯容漫不经心,扇了扇前襟慢条斯理地往主舱里走:“我去换身衣裳,你在此处替我接客。”
走出几步,他又蓦然回首,唇角勾起明艳一笑,低声道:“掐好锁息诀。”
姜落微还傻愣着,不知所措,垂首便见自己指间微动,已经乖乖掐起了锁息诀。
在彻底闭气锁息以前,他隐隐感到鼻腔中微韵满盈,似沉香的香气虚幽而来,宛如山林松风,振起琴音连绵深邃,送来远古寺庙中的袅袅熏香,经历日久月长的沉淀,令人沉醉其中,心旷神怡。
在他的记忆中,但凡宋兰时与蚕农相见,他都会被借口支开,让他独自一人到岸上游乐消遣,从未有过什么接客送往的差事。今日不知怎的,竟有一同参谋的特殊待遇,姜落微愈发感到浑浑噩噩,心间被不安之感倏忽笼罩。
仿若阴云蔽日,往事如烟,支离破碎的记忆在心头辗转拼合,交织成一幅又一幅似曾相识又从未见过的画面。
难以名状的沉重丶与极其突兀的真实感如影随形,从姜落微将来客迎入舱内丶各自侍候众人落座,宋兰时五指齐旋,琴音悠扬,直到袅袅馀香猝然熄灭的瞬间,始终挥之不去。
他开始惴惴难安,半信半疑。
这究竟是一场自始至终弄虚作假的华胥梦境,或者,其实是曾有一段往事,在他步履匆忙间已然彻底忘却?
毫不设防…
是否曾几何时,宋兰时当真对自己无所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