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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仲禹兀自愣着,不知如何是好,耳中却乍然旁听一串不疾不徐的莲步轻移,又一声接一声环佩叮咚。
他转眸相顾,便见元蝉枝自桃夭杳姹丶柳絮披烟之中稳步走出,一袭飘逸轻盈的粉纱银缨,腰间悬剑,剑穗犹在迎风微微晃动。
元蝉枝没看他,直冲姜落微的背影喝了一句:“小师弟?”
阮仲禹此时犹不知门内交手之礼,见她近前,依旧做揖礼让。
拔腿就想开溜的姜落微因着这一声呼唤,不得不蓦然驻足,眸中波光微颤。
结果元蝉枝并非是来拦他,只擡手掸开额前一缕发丝,蹙起眉,轻声道:“去遥川么?说一声再走,否则你师弟师妹遍寻不着,难免忧心。”
她口中所指的师弟丶师妹,自是指杨玠和关渡。
自二人年前前脚后脚地渡华胥境,并拜入内门以后,便经常代南来北往丶疲于奔命的师兄姐等坐镇武陵,尽忠职守,与姜落微见到一面的机会可谓少之又少。
如今,他才回来不过半日,便又一声不吭地溜之大吉,确是有失前辈风范。
“小师姐,”姜落微眸光微动,胸中发紧,费了好些气力,方才脱口低声道:“此行或将离开得久一些,或许十天半月… ”
“我们哪一回出勤不是十天半月,一年半载者亦不在话下。”元蝉枝轻轻摇头,耳鬓间皂白相错的发丝缠缠绕绕。
但见她珥珠一对出水芙蓉,正摇曳地无声晃动着,仿佛璀璨花开的声音:“我与师兄总喜欢耳提面命地说,武陵是你的家,但这话并非是让你画地自限,只是希冀你偶尔回首,可以有所方向。我从前便与你说过,你是我的小师弟,是我与师兄们无庸置疑的亲人,此话终生作数。”
她又顿一顿,殷切叮嘱道:“为所欲为,勿忘初心。”
姜落微抿了抿唇,略一颔首,强压下心底的涩意,便扭头纵步而去。
他只是在那一瞬之际,突然有感而发,仿佛“小师弟”这一称呼前缀的“小”字,他是终生不能摆脱了。
姜落微有幸乘得一阵顺风,一路紧赶慢赶地,毫无阻碍,抵达遥川地界之时,是约莫在两日之后。
日落西山,天色已然染上连片的灰蒙蒙,沿着滚边的锦绣残云渐层而去,直到褪成几乎无丝毫杂质丶陈墨一般的黑色。
唯有星罗棋布点缀其中,犹如散落满地的晶莹水钻。
他一刻都没有休息,又花了些功夫,四处梭巡宋兰时的下落。
终于找到目标之处,是在那株枝繁叶茂的海棠树下。
但见岸芷汀兰,风捎幽渚,正是江上初收雨丶云雾尚盘桓的夜暮时分,浮波江浪一沓叠着一沓,潮痕随其晚风消减,愈发浅薄得几乎不可视见,唯有飒沓凫鴈逐水喧拂,使一片夜阑人静中平添几许恰到好处的热闹。
一袭天青色衣袍的宋兰时正枕着小臂,阖眼侧卧在青牛腹部,沉沉睡着,安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唯有偶尔清风徐徐拂过,吹动他垂落的眼睫,眼睑处铅影微动,会显得好似方才那一瞬间,宋兰时险些惊醒,下意识地眨了下眼。
一群青牛或坐或卧,且行且啖,各自慢条斯理地咀嚼口中带露的青草,一派悠然自得,对早已睡得人事不知的宋兰时视若无睹。
姜落微心中一堵。
他望眼欲穿,仿佛凭空看见了海棠树梢上仰躺着一个人,那是仰望了半宿星星的自己。
那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烦恼,心无旁骛,全无杂念,只知玩心正好,便拂袖自海棠树枝上一跃而下,哗啦一声落至宋兰时眼前,四平八稳地站住了。
原就浅眠的青牛挣动两瓣耳朵,睁开一双圆溜黑亮的眸子,干净剔透犹如琉璃,轻轻抖了抖蹄子,致使半梦半醒的宋兰时不由蹙起眉头。
少年姜落微连忙向那即将撒蹄而起的青牛竖起一指,比划在唇前。
他又回身,团团乱转,采来一支新鲜的芦苇,再无声无息地蹑手蹑脚而归。
他蹲在少年宋兰时身前,芦苇摇曳,见那人儿无动于衷,便轻轻以花穗挠他脸颊,“韬韬”丶“韬韬”地低声呼唤,犹如情人喁喁私语。
少年宋兰时眼帘未掀,却猛然出掌,紧握姜落微握持芦苇的手腕,用力不小。
姜落微无意挣脱,擡起视线时,便恰好宋兰时四目相对。
他丝毫不以为忤,只嬉皮笑脸地调侃道:“你这样不警觉,没我近身保护,是要遭人暗算的。”
少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