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
这不知道,究竟是不知道些什么,姜落微顿了半天,方才反应过来。
宋兰时语中所指,恐怕是他身上的蛊毒之症,他不知道那蛊毒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所以如此作答。
姜落微解下腰间的剑,铿锵一声搁置在一片芳草萋萋之间,自己支臂盘腿,在宋兰时身边落坐。
他俯身,凑近些许,低声告解道:“我很担心你。”
宋兰时闷不吭声。
“我不知能以何姿态与你相见… 但我当真放心不下。”
彼此之间仅馀咫尺之近,姜落微说话时,唇畔偶然流经的微风,会撩起宋兰时耳鬓无声垂落的长发。
他口中絮絮叨叨地,颠三倒四道:“或许你蛊毒发作时亦有同感… 既手足无措,又无地自容,不仅如此,还需将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袒露无遗,无处可以遁形。”
他顿了顿,后知后觉地感到不知所措,那是种他从小到大从历经历过,格外陌生而新奇的感受。
“无论心悦与否,我至今所用情于你,欲语还休,无以言表,大约不过如此。”
“我是当真不知何谓喜欢。我一面忧心如焚,一面窃以为你会先去武陵找我,或者某日晴光正好,窗下正有蝴蝶翩翩环绕。”姜落微又顿了一顿,忽而前言不搭后语地横空冒出不知所谓的一句:“你咬过别人了么?”
一如他所料,宋兰时果然睡意深沉,除眼睫迎风跃动以外,一言不发。
姜落微叹了口气,心中暗道,请恕他乘人不备,借人昏昏欲睡之机,未经同意,擅自坦明心迹。
他起身,深吸满腔凉气,方才如释重负似地剖白道:“我本诚心祝愿,即便你我分道扬镳,你也自能够一生富寿康宁,无所忧患。然而,这终究只是我不负责任又不切实际的奢望罢了。打从… 打从那一日始,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愿望,于你而言,早就不可能了。”
“但我能如何是好?你身边早已不乏与你共患难丶同安乐的亲朋挚友,我一想到,总有人会护你一生周全,一想到你喊唐晏总是直呼其名,喊温锦年便和风细雨地去了姓只喊他的字,喊我的时候,却每每不亲不近丶礼数周全的‘姜公子’三个字,比你唤师尊时都要严谨恭敬,我便… ”
话到此处,姜落微极其突兀地一顿,而后单手托腮,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便觉得自己有病。多大的人,计较什么称呼。”
“宋兰时,你喜欢了我那么久,不若你教教我,”姜落微伸手拈了他一缕发丝在掌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仿佛自言自语:“我想照顾你,我想见你,是否足以谓之‘喜欢’?”
风过无痕,沧江云烟,连翩孤鸿循江屿而飞,掠过萧条兰渚间长葭疏蒲,悠悠汀芷,杳杳苹花,带起一叠更比一叠远的隐隐幽香。
青牛各自三三两两闲庭信步,蹄下蘅臯芝田,几丛小草刚刚被踩弯了腰,便又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
姜落微侧耳倾听皐花簇簇丶水消烟渺,浅眠牛犊打着呼噜,顿觉百无聊赖。
于是,他松手放开了流淌在掌心的一缕长发,展臂伸了个懒腰,便也打算翻身在草皮躺下。
却听闻那厢突而出声。
“姜公子。”自然还是宋兰时其人,身影未移,依旧面向巍然不动的海棠树根,仿佛梦中呓语,“你之于我,便譬如乔木。”
姜落微倏然支臂起身,并犹觉不足地挪近寸许,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仿佛生怕漏了半个字。
宋兰时开口低声,胸中震动,“若你生在巅峰,高山仰止,其上郁然连天,明峻之极,伸手不可摘掇,便能永生蓊蔚丰茸,招展无碍。”
他说得很认真,仿佛此话已在辗转反侧间,深思熟虑丶字斟句酌过无数回:“若你在我身边,长在遥川江岸,则郁然为柴坝,弭灾捍海,然而水泻千里,有朝一日,终将决堤四野。”
“我是喜欢你… 或许始自于少年时一见钟情,或许无时无刻,无不怦然心动。但姜公子不应被我画地为限,你应当一生无拘无束。”
“如云,如风,如招张之木,如展翅之鹏。”
最后一句,却仿佛是叹息地说的。
姜落微静候片刻,没等到他还有下文,便单手支起下颌,颇不以为然地蹙眉低声:“有这么复杂么。”
“别的姑且不论,你还真喜欢背对着我说话。宋兰时,我真没见过比你还死脑筋的人,别人想着山不转路转,你总想着愚公移山。你还想决堤四野?你连碰我一根手指都要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