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贼打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老骗子从外头抱来养的，因为她一直坚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亲爹全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用后爹一般的眼神凝视自己的孩子，尤其还是像她这样可爱又迷人的小仙女。

开玩笑。

其实是因为在陆小贼并不清晰的童年记忆里，她的家庭破灭于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外，本该命丧黄泉的陆小贼是被老骗子花了好几个不合眼的日夜救回来的。

所以长大后的陆小贼其实还依稀记得自己原本有另一个名字，虽说那名字也不见得能够好听到哪里去，但起码比现在这一听就十分有流氓味儿的名字要正常点。但也许当时年纪太小，嘴里念叨些什么发音也不准，于是老骗子就按照那么个稀里糊涂的念法给起了个囫囵名儿，美其名曰：贱名好养活。

思常拿出来的那张照片上照的是个大约两三岁左右的女孩子，那女孩子眉眼脸型和现在的陆小贼都不太像了，但却有些小时候的陆小贼的影子。

老骗子其实是位心思细腻的好父亲，照片是从陆小贼的身体慢慢恢复过来的时候开始记录的——五岁，爱闹腾的年纪，各种各样不堪入目的表情包黑历史。

老骗子临终那天，他把攒了满满一抽屉的照片交到陆小贼手里。他反复嘱咐陆小贼一定要保管好这些照片，他说这世上有很多说不准的事儿。

他说：“或许你的父母从那场灾难中活下来了，万一再重逢，看到这些照片，他们起码不会太遗憾。”

应该会更遗憾才对。陆小贼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将那些照片视若珍宝。此时此刻坐在车上的她突然有些庆幸起来，只要那些照片没事，别的东西毁了也就毁了，反正都还是能回得来的东西。

驱车时间将近两个小时，到了地方下了车，陆小贼遵着思常的安排待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等着，她看他走到了突兀地立在墓地边的一座小屋前，抬手，敲了敲门。

半晌，漆黑的屋内突然亮起了

微弱的白色灯光。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儿打开门，一只手紧着身上披着的那件看起来年代已久的厚重军大衣，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外壳漆黑的油灯。提起来，火光照亮了思常的脸。

陆小贼借着那点儿可怜的灯光从墓地周围圈着的铁丝网朝里看，散乱的尸骨，大大小小的坟包，石刻的墓碑，空白凄凉的破烂木板——也有可能是写了些什么的，但灯光太暗，她看不清。

思常和老人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两个人突然把视线落到了陆小贼身上。对视，收回目光。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不过也没多久老人就转身回屋，小屋的灯光随即暗下去。

思常在黑暗中朝我招招手，我走过去。

陆小贼十分好奇：“你们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向他讲明了我们的来意。”顿了顿，他解释了一下，“那个人是这片墓地的守墓人。”

他的脚踩在泥地上，松软的土地吸走他的脚步声，周遭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陆小贼跟在他身后，目光忍不住四下打量。

其实陆小贼曾和老骗子一起来过一次，但只是路过。那时守墓人的一双眼睛躲在小木屋的玻璃窗后面偷偷窥着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他俩就站在铁丝网外朝墓园里面看，猜测这里头有多少枉死的灵魂。

走了不长的一段路，在陆小贼第五次忍下询问这片墓地的特别之处的时候，思常的脚步停了，他半侧了身子回头看陆小贼，然后拉起她的一只手把她整个人轻轻朝前一带，又端正了她的身姿正对着某个方向。

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思常嘴里的那句话也正好说完。

他说：“我把人带来了。”

陆小贼这才看见，她的正前方，两米左右的地方，盘腿坐着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人。他面前，是一个小小的坟包。他的手，顿在小坟包前的那块竖立着的木板上。

然后陆小贼看见他的手垂落下来。一秒，两秒。他歪了歪身子，用刚垂下来的那只手撑在身边的地面上，以此

借力从地上站起来。动作笨拙而又缓慢。

最后他站稳了。看向陆小贼。看着她。

黑漆漆的夜，干什么都不方便，干什么也都很方便。

陆小贼突然想起刚才守墓人手里拎着的那盏并不很亮堂的油灯。要是刚才思常向守墓人借用了那盏灯就好了，这样她就能更具体一点的看清那个人影此刻脸上的表情。要是他借用了，陆小贼应该早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就能看见这儿的人影然后迅速逃之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