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觉把善待亲人的责任放在自己肩上,总想通过自己的劳动让他们尽量过得好些。我一方面有些厌世遁世的情绪,一方面对亲人有着深深的眷恋。我常常痴想,假如没有这些亲人,我就独自出行,浪迹天涯,老了病了,驾鹤西游了,就长眠于某处的野山荒水。
伊渡:我感觉您是个用情很深的人,您说的遁世厌世只是一种情绪,或者偶尔飘过心头的一片阴霾。您深深爱着您的亲人和朋友。您心目中的朋友是什么概念呢?您有非常好的朋友吗?
王跃文:我当然有很好的朋友,但我的交友之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对待朋友很真诚,但也很淡然。我几乎想不起要给哪位朋友打个电话问候,只是有事的时候才联系。不了解我的,甚至会觉得我薄情寡义。也有很好的朋友背叛我的,我心里知道,也从不点破。他仍会在我面前充朋友,我也善待他,只是我不会再同他说太知心的话,我会热情地应付他。我并不觉得这是虚伪。我有自己的待友之道,别人伤害我,那是别人的事,不过看穿一个人了,同他再交往时留心保护自己就行了。我不太容易同别人反目成仇。仇恨这东西不好,至少伤自己的身体。
伊渡:那么爱情呢?可以谈谈您的爱情观吗?
王跃文:爱情观?别弄得这么吓人。谈谈爱情倒是可以,别动不动就是什么“观”。世间的事情,只要弄得高深了,过大了,就难免虚假。
爱情是最难说清楚的东西。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有没有一个永恒的爱情让我们去追求?我都想不清楚。但是,就像伏尔泰说的,没有上帝也要创造一个上帝。我的意思是说,这世上哪怕并没有真正永恒的爱情,我们也要相信爱情。人已经是很悲惨的动物了,如果连爱情都不相信了,还怎么活下去?所以,我们不妨像信仰宗教一样信仰爱情。或者,我们应该把爱情看成宗教。
不知为什么,我年轻时一想到爱情,必然想到革命牺牲。我觉得平凡的生活里不可能有真正纯粹的爱情。我当时心目中最完美的爱情版本是《牛虻》中的亚瑟和琼玛,悲苦,激烈,至死不渝。他们表面上共同为一个政治目标出生入死,是战友,是同志,他们的内心却汹涌着爱的激流。讲到爱情,我就联想到亚瑟和琼玛他们那颤抖的心、深情的泪眼、两具爱得死去活来却又始终不能拥抱的身躯。我尤其为琼玛打亚瑟的那两个耳光心醉,觉得那两耳光打得惊天动地,比亲吻拥抱更来劲。我以为,也许真正的深情,必然要以一种激烈的方式才能表达。当然,这是年轻时候的感受。
我很赞同罗素的一句话,他说有三种激情支配了他的一生:对不幸的同情、对知识的追求、对爱情的渴望。很显然,罗素把爱情归到了激情。爱到深处,必然会做出某些非常举动。像纳西族的恋人们动不动就要在一起殉情而死,毫不犹豫就把爱情放置于生命之上;温莎公爵为了辛普森夫人毅然放弃王位也是一段佳话。对他们来说,人生也许本来并无意义,幸而有了爱情。
爱情是上天对人的赐福。有了爱情,人生的漫漫长途至少就有了一支烛,有了温暖和光。有了爱情作底,你的人生再失败,再落魄,你也不会是真真正正的穷光蛋。但是,就目前中国世风来说,你真的成了穷光蛋也许就没有爱情了。这是现实层面的问题,不是我要讨论的问题。
我是把爱情当成宗教来信仰的。别人信基督,信佛,信真主,我信爱情。因为我知道,我人生的许多时候是为爱情而活的。我心甘情愿为爱情去燃烧。燃烧是一种消耗,一种无怨无悔的付出。
爱情最开始时总是“我需要你”,如饥似渴,如火如荼。不知不觉中,爱情就会变成“你需要我”。我们急不可待地反复去怀疑,去求证,去追寻,只为了让爱人说一句:亲爱的,没有你我不能活。说到底,爱情的真正含义就在于奉献和牺牲。只有我们毫不怀疑地感觉到“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们的爱情幸福才会真正降临。
你被深爱着的人所需要,你有福了。
我会为爱情去死吗?也许我不会。但如果我这一生,从来就没有体验过真正的爱情,如果我从来没有为爱情战栗过,我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最不幸的人。
伊渡:哎呀,这不仅是您的爱情观,几乎称得上您的爱情宣言了。我却听到现在大学生有种貌似洒脱和玩世不恭的说法:都21世纪了,还谈恋爱?真是老土!他们看来,似乎只有肉欲,只有刺激,所谓坚贞不渝的爱情,早已是古老的童话。
王跃文:我看到过一份资料,比较各民族的婚恋观,只有意大利人认为,外遇同忠实婚姻和爱情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