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二:孔子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您写官场小说,既要追求好看的故事,还要追求富有文采的语言,您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王跃文:我是很讲究所谓文采的。我眼里的文采,不是简单的华丽辞藻,不是简单地炫技。我觉得所谓文采,应该是总体的叙事技巧。我会很注意一个东西,就是非常从容地叙事,慢慢儿来,不紧不慢地交代人物之间的关系,前后照应会自然出现。我从不刻意去搞什么东西,但我写了之后,前后都有呼应。自然地带动出来,只须有意无意间存乎于心就行了。
我写任何东西都是不写提纲的,有一个大致的脉络在心里边,故事就会自然生成。包括我手里边正在写的这个中篇小说,我刚开始写的时候,是源自于我对小时候乡村风情的记忆,不管以后的故事怎么来,我先写,但写着写着,哎呀,我就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了,故事自然就生长出来了。我不太讲究刻意去布局谋篇,搞得非常跌宕起伏,曲折离奇,为小说而小说。那些都不是我追求的,我追求的是别的东西,我注重对生活日常状态的描述。越是日常的生活,越贴近生活的真实,越贴近生活的本质。
符二:这个别的东西是什么?
王跃文:说说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国画》,用它来回答你这个问题。我最初在《当代》发表了若干中篇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刘稚女士看了我的中篇小说特别喜欢,然后就去找《当代》的编辑周昌义先生,说:我约王跃文写一个长篇怎么样?他们都有一个担心,觉得我所有的中短篇小说故事性、情节性,都不是太强,也不曲折,吸引人的是大量的细节和味道,以及里面的氛围和气场。这个东西,按照我的编辑的话说,就是王跃文小说的好,就在于他的那种味道很足。
但靠某种不可言说的味道支撑一个中篇、短篇没有问题,支撑一个长篇不知道行不行?我把《国画》写完,他们看了拍手叫绝。这部长篇小说依然是中短篇小说里面所固有的那些味道,居然能把一部长篇小说支撑得非常好,能让读者从头到尾去追着读。
符二:任何一部官场小说,我想写来写去,不外乎就是那点事。所以作品的出彩之处应该是讲述故事的手段和所诉诸传达的语言。
王跃文:所以鲁迅先生鄙薄这种小说,就说:“官场伎俩,本小异而大同。”大概意思就是说这些东西不过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说来说去就那么点事。
如果你写来写去就是这些事,确实没有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官场,这么大一个场,有这么多的人在里面,拼搏也好,追求也好,无可奈何也好,有一个值得我们文学认真去对待的官场生态。这种官场生态那么无可奈何,那么叫人关注,里面有体制的原因,有我们本身文化的原因,甚至可以说有我们本身的民族劣根性的原因。
我们民族的劣根性,目前在我看来,有两条是最讨厌的:一是无原则,二是趋利避害。我们评价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和事的时候,处于一个超脱的位置去谈道德谈是非,人人可以舌灿莲花;但是只要跟自己或者跟自己的亲人有某种关系的时候,立场马上变了。这就是无原则。
符二:中国人喜欢执行双重标准。
王跃文:就是双重标准。比如说,我们要求一个官员清廉如水,但是如果跟自己的利益有关,比方我们的朋友是一个官员,我们找他办事,他不给办,一本正经,两袖清风,我们都会说他六亲不认,白眼狼,不是个好东西。
当然现实生活中很少有这样的官员。为什么?因为这样的人他上不去。但是如果同样的这么一个人,他以权谋私,给自己的七姑八姨、三亲六眷、亲朋好友什么事情都办了,他们这种腐败和无原则,还会被贴上道德色彩,说他讲义气,够朋友,顾家什么的,标准马上就变了。这就是无原则。但外人看来,他们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再就是我说的趋利避害。这一点,我觉得在我们的国民身上,表现得尤为极致。
符二:怎么个极致?
王跃文:就是说对利益的追逐,目前已经到了超越过去任何时代的地步。我们整个国家,整个民族,我们每一个人,所想到的就是一个“利”字,就是老子所说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做官的要做大官,做好位置的官,为的是一个利;做生意的可以不顾商业道德,见利忘义,见得丧德;各行各业的老百姓,骂贪官,骂奸商,但自己若有机会也是利字当头。
符二:您深谙此道吗?
王跃文:如果我深谙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