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婉随车到了码头,远远看见一身戎装的士兵正在码头前后跑来跑去,凡是见到有货物妄图装船离港或者卸船登陆的,皆要拦下来开箱过秤合计税额。
近期南北宣战,广州孙总理又被伏击逃亡海上,太多货品无法从内里航运运送,逼得贸易商家只能任由兵匪盘剥勒索,但求迅速离港完成订单,或尽快运送物资入沪,因此,海港午夜时分依旧忙碌,应急灯飞快转动,明晃晃照在大批货箱上,站在货箱上的士兵正应接不暇调动人手过来帮忙验货。
毓婉用手挡住刺眼灯光,夜半港口风大,她不得不拉紧披肩压低头走过去,士兵们忙于处置手头货品无暇顾及那一抹纤瘦身影,码头上倒有些搬运工人对眼前这个富家女人的到来颇有兴趣,纷纷放下手中的货品探头探尾的观望。
稽税司就在码头入口处设置,毓婉压低头走过去,见原本是仓储被沈之沛下令改建为办公房,门上歪歪斜斜挂了稽税司的牌子,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有商人也有搬运的工人,更有足蹬皮靴的英武军官们。
毓婉顾不得掩住面容探头向内察看,正瞧见王经理在与那些计税的军官点头哈腰说些什么,“军爷,您好歹宽容一下,这些货品我拉回去再不出来就是了,这税有些高,我们小生意可交不起,总共这些货也不值五万块呢。”王经理拿起礼帽朝面无表情的军官献殷勤的扇扇风:“我家主人与沈将军可是莫逆之交,将军不会忘记了吧?”
办公桌后端坐的军官抬了抬眼皮:“莫逆之交?我只知道将军和黎家才是莫逆之交,你们杜家算什么?”
王经理为难的咂嘴,一回头正看见毓婉站在自己身后,吓了一跳:“二少奶……”
毓婉按住王经理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向前试探的表明身份:“军爷您好,这批货是从远达纱厂出来的,应该由我来负责。”
那军官倨傲抬头,见毓婉袅娜身姿、娇美容貌,不由得啧啧有声:“这么大的事,杜家老爷居然只派当家少奶奶来?”
毓婉没回答军官的嘲讽,先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中华国宝银行的伍佰元票悄悄递给他,“军爷,您为我们杜家的纱布操心了,这是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军官撩眼看了看毓婉手上黄绿色的票子,探出手接了去,语气仍是爱答不理:“你们这是知法犯法,明知道现在运送货品出关是要上税的,居然还敢顶风作案,这不是公然为难将军么,将军可见白与你们相识了。”
“是,确实是我们的错,我叫经理将货品拉回去好好处理,不再劳您费心。”毓婉从未被人如此教训过,但为纱厂只得赔了笑脸,伸手拉了王经理迅速转身要走,身后突响起宏亮腔调:“唉?谁让你们走了?去那边缴税!”
毓婉猛回过身,那军官已将五百钞票收入自己口袋,扬头不耐烦的摆手:“去,赶紧去那边缴税,五万元。”
王经理见此人欺人太甚再压抑不住心头火气,愤愤想冲上前去与他理论,毓婉硬拉住王经理的胳膊,低声与那军官解释:“今日太晚了,我独自前来也不曾准备钱,不如先将我们放回去,明日再给您送过来?”
“没带钱?那你也别回去了,就坐在这里陪军爷聊会儿天,没准军爷一高兴就把东西赏给了你呢!”
眼看连累少奶奶被羞辱,王经理更是觉得心怀愧疚:“二少奶奶,实在对不住,是我冒失连累你,我,我这些钱也赔不上,不知该怎么是好。”
毓婉对军官的奚落态度还算平静,压低声音问王经理:“先不说这些,你总共拉来多少布?”
“五千码乔其纱,三千码全棉布。”王经理小心翼翼的报了数,额头上的汗滴滴答答在毓婉面前坠下来,这些库存基本上就是纱厂一个月的产出,如果全搭上去,他就真成了纱厂的罪人。
毓婉不动声色点头:“好,既然这些货不足五万块,那就将货留在此处抵缴罚款好了,咱们立刻离开。”
“可是……”王经理上前追问:“这些货也值不少钱,当真用来抵缴税款,下个月纱厂该如何运转?”
“总好过让他们借机有理由查封远达纱厂好。”毓婉笃定回答。如果她没猜错,这笔罚款不让沈之沛拿到,他必然不甘,再以不按时缴纳税款为由封了远达纱厂,那才真是雪上加霜。
毓婉和王经理刚刚走出门,立在码头前端的岗台吹响刺耳的哨声,夜色当空,哨声惊得所有人皆望向门口,见有辆黑色汽车发疯般踩足油门冲进来,径直驰向收税的房子。
毓婉呆住,脚下忘记逃离,被身后的王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