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方才所见,难道都是一个梦?
大都市的星期一早晨喧腾如沸,整座城市就像是一台开足了马力的大机器,轰响着开始了紧张有序的工作,连天上的云朵都跟上了发条似的飞快移动。林烟霏很快就像一滴水一样,消融在人流车海之中。公交车照例挤到人要变形,下了车,风衣下摆全是褶皱,她弯下腰把风衣拉拉直,捋捋平。抬头见一辆保时捷跑车正堵在马路中央,开车的是一个年轻女孩,戴着黑超墨镜,皮肤白皙,嘴唇红润,侧面线条优美柔韧,披着一头和林烟霏一样的黑长直。林烟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料那女孩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回过头来一望。林烟霏赶忙移开目光,目不斜视朝前走去,一直到单位附近的一家便利店,才停下来歇口气,走进去买了两份早餐。
她工作的德胜律师事务所在肇嘉浜路上一栋写字楼的第十一层。出了电梯,正对面墙上红红绿绿挂着几块公司的牌子,除了德胜律所,还有一家网游公司、一家影视传媒公司、一家美容院。左转,左转,再左转,就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前台,站着新烫了一头玉米碎卷发的Sarah,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掐着小喉咙,嗲声嗲气地对你喊:“欢迎光临!”却让人丝毫感觉不到被欢迎的热情,假得就像是一台人形录音机。所里老同志们的英语没那么地道,都管她叫“沙拉”。Sarah初时还争辩,说那个是Salad,她这个是Sarah。后来发现老同志们都叫成了“傻啦”“ZARA”“撒哈拉”等等,还有一位日本留学回来的王律师,看见她就会顿一顿,像提醒自己似地说:“撒拉,撒哟娜拉的撒拉!”Sarah便就此作罢,任由别人将她叫成菜名。
林烟霏眼明手快地将一份早餐塞进前台台子底下,冲着Sarah眨眨眼。Sarah心领神会灿烂一笑。林烟霏生活节俭,平日早餐都在家中简单解决,唯有周一一定记得给前台带上一份,对Sarah之前的Rose、Ada等等也是如此。为了不让她们觉得是自己刻意巴结,所以也总是给自己买上一份。其实前台是律所里最不起眼的角色,平常工作无非就是“欢迎光临”、来宾登记、接转总机等,不要说正牌律师,就是刚毕业的律师助理也没有几个愿意和她们结交。然而林烟霏做实习律师那一年里却悟出了她们的好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苦于找不到案源,只能接一些同事们挑剩下的吃力不讨好的案子过活,时时为生计忧心。直到她发现前台接总机时常会把一些当事人的来电转给某个律师,她灵光一现,当晚就请前台—那时还是个叫Daisy的胖姑娘吃麻辣烫,Daisy一口气吃掉她一百多块钱。不知道是不是人吃饱后血液集中在胃部,从而导致脑子缺血缺氧变得不好使,Daisy满嘴油光地把自己暗恋律所里某个帅哥律师的秘密都告诉了她。两人就此结成战略联盟,林烟霏答应帮她与帅哥律师牵线搭桥。从那以后,Daisy总会偏心地把当事人电话转给林烟霏,使她慢慢捧牢了饭碗。然而帅哥律师的事始终没有进展—林烟霏从来没跟他提起过一个字。好在半年后帅哥律师跳槽离开,Daisy也很快辞职不知所踪,而林烟霏与前台的战略友谊却一个接一个地传递了下去。
林烟霏走进律所。这是个近二百平方米的东北向写字间,进门是一条窄窄的过道,两边各是八个格子间,四四正对。过了窄道,有窗的北墙用玻璃隔开成三个独立的办公室,分别是主任和两个副主任办公室。东墙也有窗,隔成一个档案室和一个会议室。西墙是和隔壁美容院共用的,没有窗,隔了一个茶水间。德胜律所满打满算才二十几个人,林烟霏还未毕业就开始在这里实习,因她读研究生时民商法课的老师—詹德佑老师是德胜的合伙人之一。有这一份师生情谊,所以她做律师助理时的工资就比行情高出少许。刚来时她坐在进门左手边那个格子间,不但离门近,而且正对着中央空调,夏天的冷风、冬天的暖风常常把她吹得眼唇干燥,真正的欲哭无泪。三年里她一直努力,位置不断内移,终于坐到了东北角那个格子间里,两面有窗,敞亮、透气,还相对隐私,算是除了主任和副主任办公室外最好的位置。所里的其他老律师们见她是个小姑娘,平日里嘴巴又甜,人又勤快,便也不去计较这么多。
林烟霏刚一坐下,手机就响了。一看,“方殊可”三个字让她的心猛地一跳,右手包袋差点没放稳掉到地上。
“嗨,霏霏,你好吗?”方殊可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轻快那么亲昵,就好像她们昨天还刚刚手挽手逛过街,这几年来的避而不见根本就没发生过。
“挺……挺好的。”林烟霏一时没适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