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风声。林烟霏有苦难言,心里又是惊诧,又是疑惑,不知道方殊可最后才通知自己是何用意?她回想着早上的那个电话,她的声音,她说的那些话,刚刚平复的心情霎时又翻涌起来。虽然这三年来她们形同陌路,可是林烟霏一时之间却也很难接受自己是最后一个知情人的事实。因为,这个叫“方殊可”的女孩,在她人生的前二十五年,实在是占据了太重要的位置。
她们一起在浙江滨海的小城里出生、长大。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她们的童年和少女时代,见证了这座小城最飞速辉煌地发展变化。她们一起上小城唯一的重点小学、重点初中、重点高中,每天结伴而行,横穿过的国道线从四五米宽的柏油马路变成了水泥四车道,曲里拐弯的青石板民巷变成了带电梯的现代化小区,放学后捉过蟋蟀的荒地变成了私立幼儿园,花过不少压岁钱的新华书店变成了全国闻名的小商品市场……她们也从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变成了披着长发、满怀心事的少女。那些难忘的小城岁月,她们头上戴过花花绿绿的各式塑料发箍,床头墙上贴过“四大天王”海报,唱过“寂寞午夜别徘徊”“谁的眼泪在飞”,留恋过小城第一家“班尼路”门店的橱窗,被它的衣服包包洋气到惊倒……
她们曾经要好到梳一样的辫子,穿一样的花裙子,用一样的书包、铅笔、橡皮尺,在学校操场的角落里仰望过同一朵白云,幻想过同样的未来。那时候的她们,真是恨不能将两人揉在一起,再重新分开做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林妈妈扯布给自己女儿做衣裳,总是做两身一样的;方妈妈给女儿包书皮,也总是一张油纸裁两半。她们是小镇上有名的一对姐妹花,走到哪儿总被当成是双胞胎。不仅身形长短差不离,长相也相似,一样的白皮肤、瓜子脸,长长的两根麻花辫,在脑袋两边晃啊晃的。要说有什么区别,一就是那一双眼睛。林烟霏的双眼好似柳叶,眼梢长且向上飞起,眼神很亮很深,含蓄不外露,却自有一股天然的韵味。而方殊可是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大而圆,双眼皮深,顾盼之间有一种掩藏不住的光芒,天生一副聪敏伶俐相。二是性格。林烟霏喜静,小学时习过书法国画,颇有心得,上了初中迫于学业和生活,没有继续。方殊可好动,兴趣爱好广泛,唱歌、跳舞、游泳、排球、篮球、羽毛球样样都会,但是又没有一样精通,无一不是三分钟热度。就跟看书一样,林烟霏是一字一句地看,还做摘抄和笔记,因此她看书极慢,常被方殊可嘲笑,说她看书好比老牛吃枯草,慢慢吞吞食不下咽,还时不时要反刍两下。而方殊可自己呢,十分擅长投机取巧,一目十行,有时候就是看个故事梗概,只求数量不求质量,跟别人说起来,就说她看过什么什么书,常常把不了解她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她们还考了上海的同一所大学,同系不同班,也都参加了学生会,寝室又离得近,别人看她们还是好得形影不离,直到……
是的,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们就像一个“Y”字,从同一条轨道一路走来,然后就开始分叉了呢?是从大学毕业方殊可出国留学,而林烟霏保送读研开始?还是从林烟霏第一次带林重阳去方家吃饭那天晚上开始?又或者,她们的命运其实从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趋向不同的方向,就像牵牛花总是朝向太阳,而一叶兰却耐阴而生。是从十四岁那个黑色的夏天开始的吗?还是从她们一出生就注定了?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林烟霏觉得她和方殊可本来就是两个非常不同的人,两种非常不同的命运,她反而很奇怪之前的二十多年她们居然会如此要好。是不是也正因为她们之前太过一致,才导致后来分歧越大、痛苦也越大?而如果她们就这样分歧下去,此生再也没有交集,倒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只可惜,在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叫“方殊可”的女孩其实并非是她命运中的一朵百合,而是一丛荆棘的那一刻,她就有一种模糊而悲哀的预感—她们之间的故事,还没完。
今天,冰封三年后方殊可的第一次来电,忽然惊醒了这个沉睡已久的预感。林烟霏莫名地觉得不安,然而同时又隐隐地有一种兴奋。她似乎听见了命运这座大山移动时“喀啦喀啦”的声音,那从山顶滚落的细碎石沙,扬起一阵一阵烟尘,一切都仿佛预示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地震将要到来。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到了礼拜六这一天气温突然飙升到二十八度。太阳仿佛兴之所至,将平日里遮遮掩掩的淡灰色云层驱散开来,赤裸裸地发了威,可苦了那些没来得及脱下冬装就出门的人。路上已经有时髦姑娘和怕热的胖子穿起了短袖、凉鞋,与有些仍穿着薄棉背心、长风衣的人相映成趣。春天本来就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