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烟霏刚来,没什么事做,就被指派负责法律援助有关工作。
这次她承接的法律援助的案子,是川沙镇的一位八旬老太,遭儿子媳妇虐待,被赶出家门的事情。老太在社区居委会的帮助下,申请了法律援助。案情是再简单不过的,难的是要打交道的当事人。烟霏在居委会干部的陪同下,去老太家了解情况,七十年代厨卫共用的老公房,楼梯过道窄得仅容一人通过,两边墙壁和头顶上拉满各色电线。老太家在四楼,四四方方的一间朝南屋子,二十几个平方米,进门左手边用大衣柜隔出一块黑咕隆咚的空间,用花布帘子拉着,宽不过八十公分的样子。一拉开帘子,一股陈年酸腐味儿熏得人直皱眉头。开了灯—也就是挂在墙上的一个电灯泡,才发现里面用木板搭了一张床,是老太睡觉的地方。越过大衣柜,就像是一步从黑夜到了白天,窗户里照进来的光线很充足,照得一屋子的旧家具似是扬起了灰。巴掌大的空间里,塞进了一家三口的全部家什:一张一米五大床、一张弹簧单人床,五斗柜、写字桌、电视机、洗衣机,还有桌椅等等,满得简直就要溢出来。女主人五十多岁,穿着臃肿的棉睡衣,戴着满头发卷,动不动就先把两个眼珠子瞪起来,满脸的雀斑也恨不得跳三跳,说起话来像是打机关枪:“伊说阿拉虐待伊?帮帮忙!阿拉待伊要太好!每礼拜买肉给伊吃,每个号头陪伊去医院看毛病,每年过年还要给伊买新衣裳……侬讲阿拉对伊好好?啊?好好?”
老太佝偻着背坐在墙角的一把折叠椅上,低着头,一声不吭,一头稀稀拉拉的花白头发,在阳光里泛着虚光,身上的旧棉袄到处是补丁。之前在居委会,老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说她媳妇为了赶她出门,大冬天的往她床上洒自来水,一见她上厕所就把手纸藏起来,天天给她吃夹生饭……打打骂骂那更是家常便饭了。烟霏看着这个年纪跟自己外婆差不多的老太,一阵心酸难忍。
烟霏跟老太儿媳说赡养老人是义务,凭什么要赶老太出门。她就扯着嗓子嚷嚷道:“什么人说阿拉要赶伊出门?没这回事的噢!”转脸又说,“侬也看见,阿拉条件差,儿子么也长大了,房子不够住啊!伊不是还有女儿吗?为什么不去女儿屋里啦?硬要跟阿拉挤在一道,侬说有道理?”
正说着,老太儿子哼着小曲回来了,矮矮壮壮的一个汉子,黑羽绒服敞开两边,露出一个被羊毛衫裹紧的大肚子。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装着酒和几样小菜。见了烟霏她们,先是一愣,等弄清楚她们是来干吗的,立刻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满脸肥肉一横,头发根根竖立,凶巴巴叫道:“出去!出去!你跑阿拉屋里来做啥?!”一边双手做推搡状,硬是把烟霏她们给推了出来。
烟霏没想到他竟敢动粗,刚想跟他讲道理,门“砰”的一声差点撞到她脸上。只听里面传出一阵叫骂:“叫侬去告我!家丑不可外扬,侬倒好!胆子大了嘛……”
烟霏听见,愈发心急,双手用力拍门,叫道:“虐待老人是犯法的!”居委会干部也在门外喊:“李阿祥,侬开门!有话好好讲!”里面只管叫骂,哪里睬她们!隔壁的门倒是开了好几扇,探出几个好奇张望的脑袋。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叫骂声停了,门一下子被拉开—猝不及防的烟霏差点扑到李阿祥身上。烟霏只感觉一阵唾沫星子混着臭烘烘的口气向她兜头泼来:“犯你妈个头法!叫侬讨打!”随即被猛地一推—烟霏毫无防备,整个人往后弹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头撞在过道铁栏杆上“”的一声。居委会干部赶忙去扶她。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震得整栋房子都似是抖了一下。
居委会干部问烟霏要不要紧。她摇摇头,全然不觉得身上哪里痛,只担心这个老太,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回到家,一照镜子,才发现额角隆起了一个大包,还破了点皮。洗澡的时候又发现大腿和膝盖上瘀青了一大片。
第二天到所里上班,电梯里正好碰到张律师,她往烟霏额角—上面已成了一道血印子—盯着看了两眼,什么也没说。烟霏自己更不好说什么,怕被当成邀功,更招来坏印象。刚落座,就看见杨流从门口进来,经过烟霏这边的办公区,一眼看到她,惊讶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碍于人多,只点头招呼。
一会儿烟霏去茶水间,杨流紧跟着进来,往她手里塞了两样小东西,她一看,是碘酒和创可贴,心里忽然一阵感动。
杨流道:“是被当事人打的吧?”
烟霏点点头。
杨流憨憨地道:“我被当事人打的次数多了去了,还好我皮糙肉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