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手和表演者,可惜他跟舞台没有多少缘分。高中毕业后,他偷偷考上了沈阳军区的文艺兵,却遭到家里一致反对。姥爷认为男孩吹拉弹唱不是正经儿差事,姥姥则舍不得唯一的儿子离家远去。舅舅被关在家里,直到错过军检的日子。据说他绝食了三天三夜。那时妈妈刚结婚不久,跟爸爸住在单位的宿舍,每周回来一次。听闻此事,她跟父母嚷起来。姥姥红着眼睛说,你弟从小缺心眼儿,白白让人欺负,瞅不见他我这心就悬着。将来我不在了,你要替我照看他。
当年姥爷是一家机械厂的总工程师,安排舅舅到下属的锅炉厂包装车间上班。姥姥踩着缝纫机连夜给他做了两副蓝套袖。舅舅很快适应了新环境,每天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重活累活他抢着干,还是厂里的文艺骨干,新春联欢会带领上百人演唱摇滚版《咱们工人有力量》,被评为工会先进分子。厂里给他发了个带计算器的人造革文件夹,还有一只印着“奖”字的白搪瓷水杯,他一直珍藏在壁橱里。可惜,厂子在90年代初因为效益不好倒闭了,舅舅因此结束了十年的工人生涯。
山猫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班里要举行新春联欢会。他是文体委员,班主任让他准备个节目。山猫找舅舅出主意,舅舅教他那个年代时髦的《歌声与微笑》,还答应给他伴奏。山猫在舅舅家一遍又一遍地练歌,舅舅听完总是微微摇头说,还差一点,声音没出来。山猫仰着脖子扯开嗓子,舅舅说你在喊歌,不是唱歌。舅舅带他去了紫竹院公园,背靠竹林面朝冰湖而立,说,这没人,你放开唱,想象一只小鸟从你的小肚子里飞出来,越过湖面,奔向远山。说罢,他用浑厚的歌声给山猫做示范。山猫唱着唱着,突然找到感觉了,有股热乎乎的气流贯穿他的身体,从头到脚开始发热,胸腔如同扩音器,声音就像长了翅膀,能传得很远很远。
元旦那天教室张灯结彩,课桌椅摆成U形,大家围坐在一起嗑瓜子、剥桔子,笑声不断。班长报幕后,舅舅抱着手风琴坐到正中间的椅子上,山猫背着手站在他旁边,面对齐刷刷聚焦而来的目光,喉咙发紧,心“怦怦”跳得厉害。舅舅跟他相视而笑,脚轻轻点着地面打拍子,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舞动,风箱开开合合如同巨大的扇子,送出欢快优美的旋律。山猫的心情归于宁静,放声高歌,就像回到了紫竹院的湖畔。
明天明天这歌声飞遍天涯海角,明天明天这微笑将是遍野春花。
清亮纯澈的童声驱走了寒意,唤来灿烂的春天。山猫和舅舅配合的天衣无缝,以至于演出结束后,全班同学静默了片刻,然后掌声雷动,用彩条和金粉喷了他们满头满身。从那一刻起,山猫萌生了当歌手的梦想。班主任满脸豪气地带他们去其他班巡演。全年级六个班,他们演了七遍,因为校长带着教导主任来班里拜年,他们又加演了一场,校长赞不绝口,从兜里掏出块巧克力奖给山猫。
山猫还跟舅舅学过二胡和竖笛,但他性子急,又贪玩,没有坚持下来,只得些皮毛。记得舅舅常坐在院里的板凳上,乘着苹果树的阴凉,忘情地拉着二胡,从白日到残阳。山猫百无聊赖,就满院子抓蚂蚁,放进玻璃药瓶。小瓶子黑压压地装满了,音乐的神韵也悄无声息地融进他的血脉和细胞里。二胡是舅舅的最爱,琴弓在弦上划动,像是在割他的心,透着山猫似懂非懂的凄凉。他很想拉舅舅陪他玩,可舅舅发痴的背影让他敬畏,不敢贸然惊扰。真正的艺术家,总是有股置于死地而后生的痴劲儿。舅舅在山猫心里是伟大的艺术家,虽然他在人间没有留下任何头衔。
回想起来,山猫成长中的快乐时光里总有舅舅的影子。舅舅的笑声通透爽朗,有时会吓人一跳。因为大部分人没有那么开怀的时候,或者说,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已经忘记孩童时那种无拘无束的欢笑。而舅舅心灵中的某部分,似乎自五岁以后就停止生长了,保留着原始而单纯的幸福感。
山猫在放学的路上遇到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卧在煤堆上冲他叫个不停,声音娇弱而哀怨。他往前走,小猫滚下来往他身边挪,歪歪扭扭,重心不稳。原来,它的右前腿瘸了。山猫把它抱回家,有洁癖的妈妈自然不让他进门。他找了个纸箱子,里面垫上毛巾,在走廊里给小猫安家,还偷偷翻出柜子里的奶粉喂它。可居委会的老大妈三番五次上门找茬,说他破坏公共区的卫生。
一气之下,他抱着小猫去找舅舅。那时舅舅的单位还没分房,跟姥姥姥爷住在老营房路的小四合院里,青瓦白墙,院里还有棵苹果树。舅舅见到小猫十分欢喜,打开一听沙丁鱼罐头喂它,还给它冲了碗麦乳精。待它吃饱喝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