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马保龙忽然心里空荡荡的，他感到六神无主浑身极不自在。他几次在心里骂自己放不下部队，他想念战友，还有躺了五年的硬板床。在家躺在软绵绵的床上，他感觉腰痛，怎么也睡不踏实，几个晚上他辗转反侧过不惯安逸的生活，睡梦中几次被哨子惊醒，一骨碌爬起来他发觉自己是在做梦，一个大活人好端端地躺在床上。

马保龙回家后深深理解兵一闲下来是什么滋味，甚至他都有提前归队的想法，虽然嘴里曾信誓旦旦地说，老子自由了，老子终于离开那个“高级监狱”了，老子再也不用到饭堂前唱那味同嚼蜡的“讨饭歌”了，但他割舍不了对部队的这份情，他真不知道自己除了会拿枪，还能干些什么。

那几天，马保龙的母亲想尽了法子，变尽了花样，她真不知道什么样的饭菜才能合孩子的胃口，五年来，她把对孩子的思念全放在了马保龙回家这几天，尽量为他做好饭，就是想让在外面饱经风霜的孩子回家后不受一点儿委屈。

马保龙回来后没有遇到李萍，原来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姑娘已远嫁西安市了，听说是找了一个有钱的，日子还过得还挺不错，有车有房又有钱。

马保龙心里明白，覆水难收，一切都不可能从头再来了，他几次想拿起电话打给李萍，但他不想再打扰人家美满幸福的生活。更让马保龙心里愧疚的是，母亲这些年为了布置他和李萍的新房，一个人除了卖炒瓜子，还偷偷地背着他和父亲卖血，先前一头黑发变得花白，每看到母亲那灰白的头发，他的心就像是在椎心泣血。

傍晚，马保龙一个人去了村西头，看着漫山遍野的柿子树如一片火海；核桃树已提前掉光了叶子，裸体一般孤苦伶仃地站立在那里，树下落了一层踩上去沙沙响的树叶。他知道自己和李萍的事彻底黄了，但又心不甘放弃，他心乱如麻，像一群蚂蚁爬在身上叮咬。马保龙攥紧双拳，对准长满皱纹的柿子树一阵直拳、摆拳、勾拳打得树上的枯叶纷纷落下，那一刻，他就像在打自己一样，他丝毫没有感觉到手背上的疼痛，及至浑身汗流浃背，他才停下手中的铁拳，发现手背早已皮开肉绽，树桩上脱去了一块儿树皮留下白疹疹的东西，他用这疯狂的举动发泄他这几年来受的过的委屈，还有失去李萍的煎熬与痛心。

彷徨很久，马保龙看着秋末的爬墙虎红色的叶子像火焰一样往篱笆上窜，舔着湛蓝的天空，他胸中的火又一次在那个秋末的傍晚燃烧了，他不能忍受母亲为了他卖血，靠吃几口盐块子补充营养。

马保龙他爹变得沉默不语，一个人蹲在土堆上叭叭叭的使劲地抽着旱烟。

“保龙呀，爹自始至终都觉着你做得对，没有走错路。先前你娘说找李萍家去，还是被我拦住，咱是革命军属，咱不能丢了孩子的脸。那样村里的人会看不起我们老马家的人。爹问你，马和毛驴子谁跑的快？”

“当然是马!咱本来就姓马。”马保龙脱口而出。

“你错了，得学学毛驴子，毛驴子比马跑得远，因为马跑一会儿就停下来，你得学学毛驴子，坚持下去，你会走到终点的。别看李文学那小子跑得快，回来探亲肩上扛了一颗银豆子，逢人乱搅舌头撇洋腔，连他爹都寒碜，一句正经话都不会说了，满嘴唔哩哇啦的，连亲娘老子都不正经称呼了，吓得他爹直往屋里钻。我就不信他这才当兵几年，就把老祖宗讲的土话忘得一干二净。”

“爹，我懂，我不会让你老人家失望的。”

马老汉站起身来，走到儿子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送到马保龙手中说道：“这是你叔叔临终留下的，你婶让送给你，咱们马家从此就剩下你一个当兵的了，你看他娘的老杨家得意的。”

马老汉纠结地看着天，马保龙夺过叔叔送的遗物，上面是烫金的军官证三个字，他的手在颤抖带着哭腔问道：“爹，我叔叔什么时候牺牲的，你怎么瞒着我，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马老汉老泪纵横，他抚着马保龙的头说：“你婶不让说，怕影响你部队工作。他驾驶陆航团运输直升机执行救灾任务时，飞机遇到乱流和大雾，唉，一个星期后才找到残骸，当时爹的心都被击碎了。”

马保龙听到噩耗如晴天霹雳，他感觉如天塌地陷，那是对他的致命打击，他感到一阵眩晕，叔叔一直是他学习的榜样，现在他牺牲了，马保龙所有的梦想都似乎要破灭了。

晚上，马保龙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觉，他脑子里浮现着叔叔生前的影像。想起自己刚刚高中毕业，曾利用暑假带着梦想到了叔叔的部队。他记得清楚，当时他和叔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