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城议政厅,此时寂寂无声。
桌案摆放着断臂,桌旁椅子上信使翘着脚,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茶。
柳然握着信纸的手青筋暴起,眼神忧愤。
这是一封招降书,语言粗俗尖酸讽刺,是鹿刀的一贯风格。
大体意思是以柳无敌性命为要挟,让柳然和聂峥自缚接受投降,不然就要做好给柳无敌收尸的准备。
“啧。”信使饮尽杯中的茶水,端详眼前粗制瓷杯:“就是这么个意思,四天之后带着三城的残兵,到主城接受招降。不然,后果你们是知道的。”
话音刚落,屋里所有人怒目相向,信使像是看不到一样,自顾自的满上茶杯,轻吹了一口上面的浮沫:“还请柳小姐尽快答复,在下也好回去复命。这一来一去,可是要耽误不少功夫。”
“小姐……”几名近卫将目光看向柳然,知道她此刻内心的煎熬。
一方面是刚刚打开的局势,一方面是血溶于水的生父。更关键的是,以鹿刀的卑劣,就是投诚也未必会有好下场。但放弃父亲性命的话,她却也说不出口。
就在柳然艰难抉择时,她的二叔却坐在城头对着西风饮酒,醉眼迷茫的盯着秋日烈阳,不一会就被刺得流出眼泪。
聂峥醒后没有惊动旁人,提了坛前身珍藏的老酒,登上了城头。
他抬手灌了一口酒,胡思乱想着:“世上唯有人心和太阳不可直视,我能忍着强光,却迈不过本心。”
城下新添的护城江中,偶有发白的腐烂尸体顺流而下。为防止水源污染,劳作的百姓会在打捞后,火化掩埋入土。
“再来一万次也会这么选,就是总觉得心里堵得慌。”聂峥抱着坛子,哈出口酒气:“还是自私的不彻底,为数不多的那点良心让人备受煎熬啊。”
“为了活命,背上几千条无辜生命。”他表情复杂的将酒一饮而尽,留下空坛下城而去:“我就这一条命,不够也不想偿还,就这么欠着吧。等下了黄泉,再来找聂老二讨债吧。”
“聂将军。”一路上士兵恭敬的打着招呼。
聂峥兴致阑珊的摆着手,走到城下。
一位老妇人正在给守城的孙子送外衣,秋日高照但寒意已然渐上,昼夜温差极大。老妇人熬了几个日夜,总算用他父亲的旧衣赶制出一件厚实外衣。
老妇人几番叮嘱,让孙子在人群中都有些不自在后,才转身离开。
孙子不大,十一二的少年,读不懂众人眼神中的羡慕。
老妇人在城中的住所与聂峥回家的路径有所重叠,聂峥路上总是不自觉的将视线看过去。
他此时才发现,老妇人的视力不是很好。大路尚且不显,走在巷道里每迈出一步都要眯着眼睛,端详良久。
她才走几步路,聂峥已然超过十几丈距离。
犹豫一番,聂峥深吸口气走过去搀扶住老妇人的手:“大娘,您行走不便,我送您回家吧。”
手干枯粗糙,像一支老松枝。
大娘觑着眼睛看了聂峥半晌,恍然道:“哦,你也也是从城门那过来的,咱们俩刚才还同行了一段。”
聂峥的身形高大引人注目,大娘不禁感叹:“你这体格可是不多见,是当兵的吧?”
聂峥迟疑了下:“是的。”
“我听孙子说你们是轮流值守,你这是刚轮换下岗?”
“嗯……。”
“那我就要说说你的不对了。”大娘表情一整语带愠怒:“士兵值守,怎么弄得一身酒气?怕不是偷吃酒了吧!”
聂峥悻悻一笑,没有言语。
“唉!”大娘一声轻叹,劝戒道:“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不然军规森严,可饶不了你。”
“嗯,您说的对。”
这一路大娘絮絮叨叨,尽是老成之言。像什么注意战场流矢,刀兵无眼有时不要太过莽撞,但该冲的时候还是要冲,打仗是杀人也是救人。
“好了,老婆子我到家了。”两人走了许久,拐过几条巷道,大娘停下脚步,站在一扇陈旧木门旁。小巷昏暗,但她记得很清楚,也数得认真,靠左六十三步。
“麻烦你了。”
“不麻烦。”聂峥松开搀扶的手,欲言又止,终究在大娘进门前问了出来:“大娘,您对聂将军怎么看的?城外江上飘着那么多尸体。”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大娘颤悠悠的回过头,表情复杂:“聂将军保下这一城的人,自是有功。城外的人,知道该去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