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眉
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姜落微并未放在心上。
一者,是他觉得都是男人,偶尔春心萌动是人之常情,虽然他没想过对方也是男身;
二者,是他觉得抛诸脑后忘得会快些。
虽然完好如初的脖颈,有时仍似有若无地隐隐作痛,使他偶有辗转,还是不得不忆起某些旖旎春梦。
自姜落微以安幼儒随侍的身分,得以参与内门事务以后,除姜知意不给他丝毫好脸色以外,诸位师兄师姐倒是对于多了一名护法可供驱策一事,全然地乐见其成。
诸位师兄师姐频繁带他上山下海丶南征北战,姜落微无所不从,所谓大开眼界。
杀妖除邪之馀,亦听闻不少内门的陈年旧事,其中最受津津乐道者,作为大掌门的姜知意,自是首当其冲。
姜落微这位长姐,单名一个梦字,又取其温柔婉约丶迎情解意的内涵,小字知意。她是一个十足十的美人胚子,螓首丶小山眉丶一双飞扬跋扈的凤目顾盼生辉,巧鼻菱唇,珠缨炫转,花鬘斗薮。
据说,她初拜入武陵时,在三千石阶当中盈盈一礼,便不知叫多少年轻弟子停下手边工作,蓦然驻足,俯仰之间遮遮掩掩,惊叹调笑之声不绝于耳。
人长得是那么一回事,其实行事作风更加刚烈一些,英姿勃发,凌厉鸿卓,剑意亦如其人,诚如鸿仪仙尊八字评价,“翩若惊鸿丶婉若游龙”——总之,姜知意委实是个初来乍到,便存在感十足,且炙手可热的优秀弟子。
姜知意聪颖过人,也很用功,平素一心钻研剑道与法术,向来不盘髻,一头青丝高高绾起,只是头发太多,有时她毫无预警地猛一扭头,会把坐在下首的二掌门打一趔趄,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二掌门是傻些,被打中无数次,竟都不知吸取教训,每回依旧乖乖地坐着挨打。
同样经常坐在姜知意下首的安幼儒,早早便学了乖,听风声才动,人就脱兔似地窜了起来,还能立时迅捷劈剑,斩去一道凌厉寒风,美其名曰“定期给你修修头发”,再拿被打红了半边脸的二掌门大肆取笑一番。
不过也曾偶有传闻,其实并非是因为二掌门笨拙迟钝,不知闪躲,只是一个愿打丶一个愿挨罢了。
又提及这位二掌门,姓李名龄,字画屏。姜落微第一次听见李画屏这个名号,还误以为是女子,亲眼见识以后方知,李龄虽不至于是彪形大汉,但绝称得上魁梧二字,真真是虎虎生风。
此人原来也算仪表堂堂,可惜脸上划着一道长疤,蜿蜒曲折,从眼尾割到鬓角,有如一条狰狞的蜈蚣,殷红丶丑陋丶怵目惊心,看着便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二掌门所持法器亦非寻常之物,佩剑倒也罢了,偏生在一众鞭丶锏丶挝丶锤丶刀丶枪丶剑丶戟中,欢喜流星锤这一件,衬得他更加凶神恶煞。
这一副骇人面相之下,却是细声细气丶软语温柔,经常看似魂不守舍,实则沉浸在入定自悟之中,好学不倦,无法自拔,反应慢人二十弹指的温吞性子。
他似乎也觉疤痕难看,偶尔扯动伤口触及痛处时,会擡手遮了面中,莞尔苦笑;由于不善言辞,当内门数位仙长掏出黄历丶为何年何月才是引雷的良辰吉日,而吵得热火朝天时,往往亦只是默不作声,偶尔颔首,偶尔摇头。
许是因为他甚少开口,但凡李画屏有话想说,诸位仙长必定屏气凝神,将他说的每一个字视如珠玑,奉之圭臬。
二位掌门之下,便是安幼儒丶岳丹磷丶常客洲丶元蝉枝四位,有称“武陵四子”,是在民间闻名遐迩者。武陵四子平素出勤,均喜分别带领若干可心的外门弟子,出外单打独斗;除了为征讨格外棘手的大妖大魔等等,非不得已的情况以外,武陵四子甚少同行,一旦同行,必然四角齐出。
安幼儒有意促使姜落微早日独当一面,三番两次令他规训外门弟子,或带领后生独自出勤。
姜落微慧眼视珠丶知人善任,又得师兄师姐倾心真传,修为突飞猛进,颇有大成。
如此这般,又一年有馀,连常客洲都情不自禁地感叹:“不再血气方刚丶横冲直撞的小师弟,真是远不如初识时有意思了。”
彼时常客洲正附身在苍鹰身上,两爪攀着安幼儒的手腕,似在自言自语。
不知他是何时被传染了一口一个小师弟的口癖,安幼儒直视那对毫发无伤丶骨碌碌打转的碧眼,不以为意地笑道:“难道此情此景,不是我等喜闻乐见?”
常客洲答:“我自是再乐见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