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往后少与此人结交。此时是急用,属迫不得已之情事,待赶到娥眉手后,师弟便阖上马眼,让它入土为安,以避天谴。”
姜落微愣着,低低应了一声是。
李画屏跃马扬鞭,连催四蹄,翻山越岭。姜落微紧随其后,扬长而去。
待他们赶抵娥眉手地界,已是申初时分,今日又不开市,街上往来的行人稀少,冷冷清清。
李画屏原本不善言辞,连拦人问路都尴尬的别扭性子,在娥眉手混迹半年有馀,竟丝毫不见改善。他扯缰勒马,渐行渐缓,面上隐露窘迫之色。
姜落微倒无顾忌,吁马止蹄,便翻身落下了地,随手拦下一位布衣大汉,神色如常道:“大爷,且恕在下冒昧。敢问您家可在附近?在下友人身上受了点伤,需要煎药治服,想请问可否借您家炉竈一用。”
大爷将信将疑,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个遍,又望向他身后两马三人。
李画屏赶忙跃步下马,擡手欲盖弥彰地遮掩面上开裂的长疤,不自在地偏首,扯了一丝笑。
那大爷倒是没被他那副令人骇然色变的面相吓着,将视线回转到姜落微脸上,颔首道:“我家是在附近,借个炉子只是举手之劳,并不妨事,不必言谢。”
姜落微大喜过望,连连拜谢。李画屏亦欠身示礼,扯了缰绳引马随行,跟在大爷身后走入一处穴居。
大爷家有马厩,姜落微将一红一黑两匹骏马拴好,依其指示进了厨房,但见一座灰泥竈炉丶与被融雪湿透的柴薪,扔了七八张火符方才勉强引燃,又借得两个坑坑洼洼的瓦罐勉强充用。
姜落微先将清水煮沸,再将香囊中的药草分别倒入瓦罐,小火煨烹,时时看护火候,不敢不慎。
李画屏支吾其词,好容易才从大爷处问得他家总共只有两张床,一张是大爷自己睡的,一张常供独子所用,但他那儿子游历在外,也许久不见其人了。
李画屏便问他借了那张空置的床褥,将岳丹磷丶常客洲二人安顿妥当,才一气奔入厨房与姜落微守在一起,吁出胸中长长一口浊气。
姜落微蹲在地上守炉,看他一眼,略一勾唇,又转回去,专注以蒲扇轻轻扇风点火。
他语气飘渺云雾一般地,轻声道:“固然师兄在门中也不健谈,但可远不及如今这般腼腆,嫌人家屋里地板烫脚似的。”
李画屏凝视姜落微被火光映得发红的侧脸,愣了一瞬,旋即恍然回神,腮边溢出一丝苦涩。
他轻吸一口凉气于胸,声音轻轻,如一片微羽鸿毛:“ …一模一样的话,你师姐也这般笑过我。”
姜落微手中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只是略微加快蒲扇拂动的频率,“师兄不问,可是因为早有预料?早知道师姐一心赴死?”
李画屏默然,喉间一滚,陈词间略有些颠三倒四,磕磕绊绊,“或许,有一瞬… 我想到了罢,我猜到了?但我当时已经走远,回首只见霹雳惊天,什么都来不及了…何况她想做什么,向来任何人都拦之不住,我原一副随遇而安的性子,攻守,是非,去留,取舍,她做决定就好了,我若有异议,她便好说歹说丶连哄带骗… 嗯。她又骗我。”
又是一阵静寂。
只听得瓦罐中浮泡次第破裂,咕咚咕咚,哔啵哔啵,仿若一条很小很小的鱼在罐中悠游游水,令人心定神静。
不知为何,姜落微心下酸意肿胀,几乎无以复加,便不再做试探。
他专心致志地盯着无声摇曳的文火,望眼欲穿。
李画屏闭一闭眼,扶额沉思。须臾,他伸手到瓦罐边,感受着那蒸腾水气,溶化满手寒霜,水声滴滴答答,落在地面聚为一滩清水。
再开口时,李画屏语中犹屡屡停顿:“我已经请仙尊替师姐招魂,也妥善安置好师妹… 师妹她,颈中有烙铁痕,膝骨严重磨损,虽已有转醒之兆,但双目暂时…无法视物,并且梦魇不断…凡曾渡过华胥境者,应当不惧梦魇之恶,秦绾…”
最后二字咬在牙中,姜落微甚至未曾听清他说了什么,只听出几分变天前风云骤起的暗流涌动之意,仿佛再下一瞬,那个名字便要在李画屏口中生生嚼碎了。
李画屏面上倒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见长疤抽搐,裂纹渐生,张牙舞爪。
大喜丶大悲丶大怒丶大伤,皆无助其事,这仅有的一瞬失态,很快便化为一声叹息,尘埃落定。
姜落微轻轻一挥蒲扇,激起焰光耸动,忽然极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师兄。”
李画屏淡声回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