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先曾设想过…有朝一日,今时今日,此情此景,当我与师姐重逢,又得而复失…我以为自己会哭得断气。”姜落微喉间滚动,“师姐可曾与你说过?我从前特别爱哭。也爱笑。心中十分的喜怒哀乐,恨不得表露十二分在脸上。”
姜落微梦呓一般说着,想到什么说什么,“如今设想成真了,我竟无半分哽咽…”
李画屏沉默片刻,“你可以哭,武陵没有一条山训,叫男儿有泪不轻弹。”
姜落微摇一摇头,“或许,因为你们也不曾落半滴泪;或许,其实我本来便不爱哭;或许,大道未成,我不敢哭。”
李画屏略一侧首,久违地一笑,仅管那笑如同化冰裂纹的窗扉,恍惚而残破:“你与她真像。三分容貌,三分性情。”
“像么?”姜落微转过视线,“若真相像,我也能拜入内门了。筹谋丶权衡丶取舍丶计算,她向来比我精明得多,我是一根通到底的直肠子,想做什么就做,从来不管什么前瞻之计后顾之忧,横冲直撞。她最不喜欢我这样了。”
李画屏垂眸一笑:“她就希望你一辈子这样。”
话音落下,李画屏扬手轻轻一拂,将火灭了。又取了碗来将汤药盛出,也不怕烫,便徒手端着拿了出去,送到常客洲与岳丹磷处。
姜落微衔尾相随,一个伺候一个,让他们和着一颗清热去火的金丹,把药汤喝得半滴不剩,逼得二人严寒冬日中汗流浃背,淌湿满床黑褐的污迹,相继醒转。
恰好此时大爷推门而入,见方才病得奄奄一息丶生死不知的二人已然醒转,先是喜笑颜开;目视那污七八糟的床褥,脸色又生生一顿。
李画屏循他视线,顿觉面上生热,过意不去,连忙要施术将床榻清整清整,大爷连连摆手,道:“罢了,无妨。既二位公子已醒,我这屋子留着有用,便不好请你们留宿,招待不周…不知四位往何处去?”
“哪里的话,是我们给您添了麻烦。”姜落微答他:“我们往武陵去,这便牵了马即刻起行。”
“往武陵去?那走陆路可是两倍之远。”大爷听了连连摇头,“江上四处都是摆渡船家,我看你们也不像囊中羞涩,随便雇一只来,七八日便到了。若雇得宽敞些,马都能乘这一阵顺风。”
“摆渡船?前几日却不曾见过。”姜落微回首望向李画屏,“原来有摆渡的船家么?”
此话却难住了他。仅管半年以来李画屏都在娥眉手,熟门熟路,却跟前跟后地护持元蝉枝,若说江上诸事,只由安幼儒一意探听。
姜落微只得扯笑,“多谢大爷提点。多有叨扰之处,万勿见怪。”又自乾坤袖中摸出半锭碎银,塞进大爷手中:“不成敬意,不胜感激。”
大爷一把塞了回来,一个接一个推他们出去:“几个瓦罐子煮水的事儿,哪能收得这般厚礼。”
姜落微被推得踉跄,只得三步并作两步赶出去了。
也便未能来得及回眸,看见大爷面上一闪即逝的恐慌与愧疚。